第255章 重見天日


    周默道:“但是,書是誰寫的,這一點絕對不容篡改,哪怕是經過重新排版、改寫、編撰,也得在封麵標明原作者的姓名。這一點,想必經過方才的討論,大家也沒有異議吧?”


    眾書商都表示沒有異議。就連譙周本人,也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周默繼續道:“人性是趨利的,這一點無可厚非。但也不能為了些許蠅頭小利,就陷入無底線、無道德的惡性競爭之中。倘若長期縱容抄襲之風,對於我們整個行業來說,實乃百害而無一利。今天我召集大家而來,不是為了討伐某個人,而是想要同大家一起商量,如何規範我們的行業,明確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沒錯!是該立一些規矩了。”一小書商站起來道。


    周默繼續道:“我有意成立一個組織,就叫長安印刷行會,目的是製定基本的行業準則,大家共同遵守,互相監督,保證公平的良性競爭,保障在座每一位的利益。”


    這事兒對大家都有好處,在座的中小書商紛紛都表示讚同。


    唯獨譙周卻不置可否,反而抬眼瞧了瞧周默,心想:“行會?你不就是想當會長嗎?原來狐狸尾巴擱這兒藏著呢。”


    譙周站起身來,大聲道:“成立長安印刷行會,當然是好事,我譙周完全讚成。可既是行會,總要有一個會長說了算,請問周賢弟,這會長要何人來當?”


    一小書商道:“當然是周賢弟來當。在座諸位之所以能吃這碗飯,還不是因為周賢弟公開了雕版印刷之法,由周賢弟來當這個會長,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另一人卻道:“譙從事藏書萬卷,名滿長安,他的書肆書籍種類最為豐富,經營的也最為紅火,達官顯貴都踏破了文華閣的門檻。我支持由譙從事來當會長。”


    眾人七嘴八舌,爭論不休,但總體上,好像還是支持周默當會長的人更多一些。


    周默道:“誰當第一任會長,咱們投票決定。長安城所有書肆、印社的東家,無論買賣大小,都算一票。”


    經過簡單的舉手表決,在場一共十七個人,投了十六票,周默棄權避嫌,沒有投票,而譙周則投了自己。


    最終,周默獲得十票,譙周獲得六票。於是周默當選為了長安印刷行會的第一任會長。


    “感謝大家厚愛。”周默拱手道,“我宣布第一個決定,就是會長的職責,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要服務於眾。所以,我們行會每年都會重新選舉一次會長。如果我幹的不好,不合眾意,大家明年就可以把我選下去,另擇人選。”


    “說的好啊!”在座諸人全都起立鼓掌。


    譙周雖也在鼓掌之列,可他的內心卻在暗自尋思:“這周思潛真是幼稚,還每年選一次會長,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嗎?我隻需略施財物,賄賂有投票權的人,必能籠絡人心。按照今天投票的結果,隻要再策反三個人到我這邊來,到了明年,無論他周思潛幹的好與不好,這會長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嗎?”


    周默當然也清楚,人心隔肚皮,屁股決定腦袋,民主選舉搞成結黨營私互相攻訐的事兒,曆史上並不稀奇,甚至說是一種必然。


    倘若真想做點什麽事情,把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可能更加妥當。


    但這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印刷業,周默可是大忙人,若不是吳懿等人來長安,丞相要他避嫌,他不可能花這麽多精力在這邊。


    當然,周默也不怕別人作妖,他有自信,出現任何意外狀況,也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他就是想看看,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這幫人是更願意一起努力把蛋糕做大呢,還是更願意互相內鬥,搶奪別人手裏的蛋糕。


    漢人輕財貨,重氣節,與明清時代的社會風氣還是有所不同的,周默願意相信,大多數人會選擇前者。


    接下來幾天,就是一起討論開會。


    首先,明確了署名權,首發權等等大是大非的權責問題。


    之後,則製定了出版物的統一標準,內容包括萬象,包括字體,書籍尺寸,封麵格式,署名格式,錯別字,紙張品質,墨跡清晰度等等具體的細節。


    行會通過規定,所有的書籍出版,都要經過行會的簡單審查,才能上架銷售。符合高標準的書籍,稱為優品。符合最低標準的書籍,稱為良品。不符合標準的書籍,則不允許公開流向市場。不同品級,有不同的定價標準。


    周默製作了行會專用印章,類似於某種“權威認證”,凡是被評為優品的書籍,都會蓋上這個印章,以示其與眾不同,在上架銷售之後,也更會。


    同時,將印刷字體的標準格式統一定為“宋體”。


    這宋體和後世的宋體非常類似,就是一種非常適雕版刻印的字體。


    傳統的漢隸,筆畫形狀各異,工匠們製作漢隸的雕版,非常麻煩,而且筆畫濃重,浪費墨汁,但宋體字則完全不同,它可以說是天生為雕版而生的,雕刻起來非常效率,還省墨汁。


    之所以叫它宋體,是因為最早幫助周默製作雕版的工匠頭頭就是姓宋,麵對這樣的巧合,周默順水推舟,就命名為宋體了。


    還有一項重要的改革,就是標點。


    漢代其實也有標點,稱作句讀,句是句號,讀大約就是逗號。但是可能考慮到竹簡的空間有限,著書者通常是不會將句讀標記在書上,所有的字都成片成片連在一起,之間沒有間隔。


    慣性的力量是強大的,雖然沒有標點停頓,會造成閱讀困難,甚至產生歧義,但這種習慣就這樣一直保留了下來,學習“句讀”,也成為古代讀書人的一項必備的基本技能。


    周默的改革,就是將句號和逗號,都加入到了書籍正文之中,以方便初學者學習,並減少歧義。


    畢竟,書是用來讀的,是傳播知識和觀點的,而不是用來小圈子自嗨裝逼的,這樣毫無意義的準入門檻,自然是越少越好。


    至於問號歎號等其他標點,考慮到人們的接受程度,暫時沒有加入。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吃,哪怕是好事情,你推進的太過急躁,反而會引起反彈和不滿。


    各項事情都議的差不多了之後,每家都繳了一些會費,擇了場所,雇了一些辦事人員。並選了譙周和諸葛喬作為副會長,以輔佐會長的工作,並在會長不在的時候,共同決定一些事務。


    譙周雖然心裏並不服氣,但表麵上還是非常配合的。


    他按照行會規定,將自己那本盜版三字經的封麵進行重做,在顯現的位置印上了原著作人的姓名,並寫明了自己隻是改編。


    光這個還不夠,譙周還在自家書肆門口貼了布告,聲稱凡是買過舊版三字經的,都可以免費上門,以舊換新,等收迴的差不多了,就將舊版書統一進行銷毀。


    同時,譙周還當起了反盜版的標兵,親自檢舉了多起類似的盜名抄襲事件,將證據送到行會來,要求秉公處理。


    諸葛喬看到譙周的轉變,歡喜道:“我還以為譙允南一定心裏不服氣,不知道憋著什麽壞水呢。如今觀之,看來他是真的幡然悔悟,洗心革麵了。”


    周默道:“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想讓一個人徹底洗心革麵,多半沒有這麽容易。”


    諸葛喬道:“你是說,譙允南隻是表麵上在做樣子,心裏卻並不服氣?”


    周默道:“我也隻是猜測罷了,沒有真憑實據。我倒是希望,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行會的努力之下,多項改革措施並舉,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長安城的印刷業,便為之氣象一新。


    不僅書籍的品質逐漸提高,書籍的種類也在快速擴充。不光售賣國內,而且遠銷西域和吳國,甚至連一些魏國的遊商,也冒著危險慕名前來,大量采購書籍帶迴洛陽去銷售。


    雖然價格是在長安的三倍以上,但印刷書這樣新奇的玩意兒,仍然擋不住財大氣粗的洛陽貴族們爭相購買,尤其是上麵蓋著寫有“優品,長安印刷行會鑒”印章的書籍,更是一書難求,有的賣到五倍乃至十倍的價格,也不足為奇。


    隨著長安印刷行會的聲名遠播,已經到了天下讀書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成都,其帶來的利益,也呈指數爆發。


    各地富商嗅到了商機,紛紛慕名前來長安,想要加入到印刷行會之中分一杯羹,以至於行會的準入門檻不得不一再提升。


    過去加入行會的小書商,則吃到了第一波紅利,都成了大書商。而華陽書肆和譙子文華閣兩家,本來就是大書商,如今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印刷出版業的兩大巨頭。


    這一日。


    周默剛開完行會的會議,在後室喝茶休息,諸葛喬領著一個陌生的老儒,推門走了進來。


    “思潛兄,伱還認得他是誰嗎?”諸葛喬笑道。


    周默抬頭一看,這老儒似乎是有點眼熟,但想了半天,卻是完全認不出來,於是搖了搖頭道:“恕我眼拙,好像見過,但實在是記不得了。”


    那老儒拱手道:“恩人,我乃是夏陽令馮通啊。”


    周默恍然大悟,急忙站起身來行禮道:“原來是太史公之後馮縣令,失敬失敬!”


    話說當年匈奴劉豹帶人劫掠夏陽縣,縣令馮通被抓,氣急之際,一頭撞在石柱上麵,登時暈了過去。


    幸運的是,馮通當時沒有死去。後來被周默知道了此事,聽說他是太史公司馬遷之後,就命人把他帶迴了長安治傷。


    周默看到馮通額頭上的疤痕還隱約可見,但看樣子是好的差不多了。


    馮通命人將一隻碩大而精致的木箱子搬了上來,對周默道:“我今天來,是特意帶來一份禮物,送給周將軍的。”


    周默卻擺手道:“馮縣令不必如此客氣,你當年麵對匈奴劉豹,堅貞不屈,忠義無雙,實乃吾輩楷模,我能帶你迴長安治病,這是國家的榮譽,我實在收不起閣下的禮物啊。”


    馮通卻是大笑道:“周將軍,你先打開此箱,看看這禮物是什麽,再做決定不遲。”


    而一旁的諸葛喬,也是微笑不語,似乎是在故作神秘。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周默好奇之下,走到那箱子旁邊。


    打開一看,腐朽的木頭味道傳來,裏麵整整齊齊堆著許多卷竹簡。


    “這是什麽書?”周默問道。


    諸葛喬道:“思潛兄何不打開自己看看。”


    周默拿起最上麵一卷簡牘,解開布條,徐徐觀之。


    隻看到第一行字,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諸葛喬和馮通二人。


    第一片竹簡上,用雄渾有力的古樸漢隸,赫然寫著:


    卷十二·今上本紀第十二


    馮通道:“這是太史公親筆手書的一部分。曆經三百餘年,傳於我手。”


    諸葛喬道:“更難得的是,這部分,包含了當前通行的太史公書裏麵遺失的許多篇章。”


    “我知道。”周默道,“方才看到今上本紀四個字,我就已經被徹底震驚了。通行本之中,這篇被稱為孝武本紀,卻是已經被改得麵目全非。”


    諸葛喬問道:“為何通行本會被篡改?”


    周默道:“聽聞是太史公秉筆直書,不願曲筆,所以在今上本紀之中,記錄了武皇帝許多不為人知的醜事。太史公受腐刑之後,一直是武帝隨侍左右的近臣,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宮闈秘史。武帝讀過之後,大怒,命人將其銷毀,但還是有一個副本得以保存下來,經過許多年之後,到了宣帝之時,才得以重見天日。”


    “隻是,這篇今上本紀可能寫得實在是太過露骨,有損武帝威儀,出於為尊者諱,宣帝以及後世的天子們,都沒有將之公開。到了王莽之亂後,人們普遍認為,原本的太史公書已經丟失,再也找不到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失傳已經兩百多年的太史公書,居然在這裏得以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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