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金牢籠


    “你比我,更適合做這個國家的天子。”


    劉禪氣息微弱,但說出的話,卻是如雷貫耳。


    周默聽到劉禪的話,愣在原地,一言不發。


    張老道也傻了,心裏怕得要死。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從皇帝嘴裏親口說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光是聽到,就已經僭越了。


    劉禪繼續慢悠悠地道:“說來好笑,我是這個國家的天子,至高無上,無比尊貴,所有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可同時,我卻又是一個極度自卑的人,我的自尊心,比琉璃瓦還要脆弱,一碰就碎。”


    “我喜歡聽太監和朝臣拍我的馬屁,因為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美美地幻想著,原來我也是英明神武的皇帝,我效法先帝,禮賢下士,任人唯賢,又有自知之明,無為而治,所以相父和你這樣有能力的大臣們才會忠心耿耿地為我效命。大漢在我的手上還於舊都,父皇沒辦到的事情我辦到了,曆史會銘記我的偉大功績。”


    “可你打我的那個耳光,卻將我的美夢徹底擊碎了。自那以後,太監和朝臣們再拍我馬屁,我也開心不起來了,反而感覺他們是在諷刺於我。我氣得三天三夜都睡不著覺,我甚至都想殺了伱,都怪你,不光踐踏了我的自尊,還徹底戳破了我的美夢,把我拉迴到了痛苦的現實之中。”


    “其實,我心裏明白,若是沒有相父,沒有你,就憑我劉禪,能有什麽?我外不能南征北討,內不能治理民政,朝廷各派係勢力,爭鬥奪權,而我又如何能製止他們?等他們爭鬥出個贏家來,運氣好一點,扶持我作為傀儡,割據自立。運氣差一點,誰知道哪個家夥就會殺了我而投靠曹賊。”


    “兄長,我就是個廢物,嗚嗚嗚。”


    劉禪的眼角流下兩行淚來。


    “不不不,你不是廢物,千萬別這麽說。”周默一邊搬石頭,一邊道,“皇帝這個角色,就是個金牢籠,看似尊貴,實際卻泯滅人性。陛下,你不是廢物,相反,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好小夥兒。你很善良,也很有自知之明,這兩點都是十分稀缺的好品質。


    “但想要當一個偉大的皇帝,就不能太善良,甚至要殘忍一些,冷酷一些。也不能太有自知之明,否則會缺乏強大的意誌力和信念感,也就很難幹出什麽大事業來。


    “秦皇漢武,好大喜功,自以為天地之間唯我獨尊,對榨取民力為己所用缺乏分寸感,就使勁薅,使勁造。


    “客觀上講,他們是建立了不朽的偉大事業,但驅使他們建立偉業的,隻不過是內心無窮無盡,永遠無法滿足的欲望罷了。”


    “看來,我是當不了這種皇帝了。”劉禪苦笑一聲,“不過,你可以啊。你這家夥,連我這個皇帝都敢打,說你一句缺乏自知之明,自以為天地之間唯我獨尊,也不為過吧?”


    “呃……”雖然聽出來劉禪是在開他的玩笑,但周默也被噎得夠嗆,苦笑道,“這話太過言重,以後可別再說了。若是傳了出去,我這顆腦袋,怕是要搬家了。”


    周默說著,看了張老道一眼,嚇得張老道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劉禪道:“不,我今天就要說。兄長,我問你話,你千萬要老實迴答我。你……究竟想不想做皇帝?”


    “不想。”周默果斷地道。


    劉禪道:“我聽說,當年曾有人勸曹操稱帝,曹操不許,反而說,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你是想做周文王嗎?”


    “也不想。”周默道,“你就別瞎琢磨了。如果這個國家必須要有一個皇帝,那麽他必須姓劉,也隻能姓劉。劉,就是天命,什麽曹,什麽孫,什麽周,都是篡逆。


    “你覺得我不像別的臣子那樣尊重你,甚至還敢打你,不是因為我有什麽不臣之心,而是因為我真把你當我的親弟弟,想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皇帝。”


    “不。”劉禪道,“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我當不了皇帝,我也不想當皇帝了,趁我現在神智還算清醒,我還不如就學那上古賢王堯舜,禪位給你罷,你封我個世襲國公,我想幹什麽,就幹些什麽,沒人約束於我,一身輕鬆,我也省的受這皇帝的累,多好。”


    “安樂公?”周默嘴裏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詞兒來。


    “這名字好,我喜歡。”


    “好什麽好,不行。”周默道,“俗話說得好,當一天皇帝撞一天鍾,你這皇帝必須好好幹著,不能撂挑子。”


    “哪有這俗話,我怎麽沒聽說過?”


    “我老家的俗話,你沒聽過正常。總之你必須好好幹,明白嗎?”


    “不明白。我幹不好,你當街就敢揍我。我不想幹了,讓位給你,你還不要。你快逼死我算了。”


    “快閉嘴吧。”周默道,“天底下像你這麽矯情的皇帝,我真是頭一次見。”


    “天底下像你這麽奇葩的臣子,我也是頭一次見。”


    “我說劉阿鬥,咱們一個懶政昏君,一個犯上奸臣,倒也挺般配啊。”


    “沒錯。將來史書上若是記載了去,怕是要驚掉後人的下巴了。”


    劉禪說著,開心地笑了。


    漸漸地,壓在劉禪身上的石頭,已經被周默和劉老道二人小心翼翼地清理完畢。


    忽然,一滴濕漉漉的液體滴在了劉禪的臉上,劉禪還以為是汗水,正要抬手去擦,卻是聞到一股子血腥的味道。


    劉禪望向周默,隻見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還在專心致誌地進行著最後的收尾工作,隻是他雙手十根指頭,因為不停地在石頭裏麵刨挖,已經全部磨破受傷,正緩緩地滴著鮮血。


    周默認真地檢查著劉禪的雙腿,見隻是一些皮肉傷,並沒有傷到骨頭,顯然是厚厚的脂肪起到了很好的保護和緩衝作用。


    用力拍了拍劉禪的大腿道:“有感覺嗎?”


    “有,木木的。”


    “試試看,腿能不能動。再動動腳趾頭,看能不能動。”


    劉禪用力蹬了蹬腿,似乎有點知覺,卻用不上力,隻說了一聲:“能動,但是麻。”


    “麻就好,說明沒殘廢。你壓得太久了,要盡量保持活動,等血液循環開了,慢慢就會好了。”


    “兄長,你手受傷了。”


    “沒事,皮肉傷,小問題。隻要你沒事兒,就比什麽都強。”


    “等這次迴去,你迴來當官吧。我給你官複原職。”


    周默道:“再說吧。沒功沒勞的,還差點把皇帝一炮仗給炸死,不斬首就不錯了,居然還能官複原職,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你那後媽和兩個舅舅,又要來長安鬧騰了。”


    “是啊,這些親戚,可真是煩人。對了兄長,你那炮仗可真厲害,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周默道:“這東西叫黑火藥,是這位張道長和我研究出來的一種武器,你方才也知道他的威力了。咱們統一全國,可就靠他了。”


    劉禪看了看張老道:“道長辛苦了。”


    張老道急忙伏地叩拜,屁股撅的老高,大聲道:“迴陛下,張廣受周君大恩,一心為朝廷辦事,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


    劉禪道:“方才我和兄長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張老道急忙道:“沒聽到,一個字都沒聽到。”


    周默道:“別在這兒放屁了,你耳朵又不聾,聽到就聽到了,不必撒謊。”


    “我明白這些話聽到了就得死,老道我還不想死。”


    周默道:“黑火藥的正確配方,隻有你我二人知曉。再加上今天這事,就是一共兩個秘密了。你這老家夥,世故圓滑,唯利是圖,配得上為我和陛下保守這兩個秘密嗎?”


    配得上還是配不上?張老道磕頭在地,不敢迴答。


    周默道:“起來吧,張廣。能跟著陛下和我做事,是你命好。個中利弊如何取舍,你自己清楚。”


    劉禪也道:“今日我能得救,也虧了你幫忙。既然兄長開口了,我也饒你一命,希望你能好自為之。”


    張老道急忙砰砰磕頭,連聲道謝。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山下亮起了連串的火把,諸葛亮帶著一百多人,親自趕來。


    見到劉禪雖然受傷,但神誌清醒,基本無大恙,諸葛亮懸著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急忙招唿醫官上前為劉禪診治傷情。


    “我當時被碎石掩埋,已經以為必死無疑了,多虧兄長及時出現,一邊安慰鼓勵我,一邊用一雙血肉之手,奮力刨開千百塊石頭,才把我救了出來。否則,朕今日必將死在此地。”


    劉禪一邊對周圍諸葛亮等人訴說著方才的經過,一邊拉開周默的衣袖,將他的手露了出來。


    十根指頭,傷痕累累,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一旁的醫官和將軍們都是人精,紛紛對周默大加誇讚。


    迴城路上,周默和諸葛亮同乘一輛馬車。


    諸葛亮道:“看陛下對你的態度,似乎是已經冰釋前嫌了。”


    周默道:“本來也沒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迴來吧。”諸葛亮道,“黑火藥的研究已經基本成型,後續的工作,讓我夫人和張道士盯著就行了,大戰很快就要再次爆發,軍中更需要人手。”


    “丞相對這場戰役有何計劃?”


    “我已與東吳陸伯言和家兄諸葛子瑜通了數次書信,並派了使者,秘密聯係了遼東公孫淵,鮮卑軻比能,步度根,拓跋力微等部,計劃於明年春後,對曹魏展開大規模進攻。”


    “遼東公孫淵、軻比能部很快將出兵騷擾曹魏幽州,步度根、拓跋力微部則會隨後跟進,騷擾曹魏並州。東吳方麵,吳王將親率大軍出合肥,陸伯言則會將荊州之兵出襄樊。”


    “而我軍,將派出多路兵馬,其中北線入並州策應鮮卑盟軍,南線孟達部策應東吳盟軍,不過這兩路都是佯攻,我將親率主力,兵分兩路,一路自長安出潼關,直取曹真,一路出武關,直逼南陽。”


    “戰略目標是什麽?”


    “倘若順利,則擊破曹魏宛城之軍,與東吳瓜分南陽盆地,倘若不順,最起碼也要拿下潼關,至少不能再讓曹真在我們家門口撒野了。”


    “拿迴潼關,多半不是難事,但想要拿下南陽,恐怕沒有那麽容易。曹魏荊州方麵的守將乃是司馬懿,此人深不可測,其謀略智慧遠勝於曹真,丞相切莫大意。”


    “司馬仲達的確是個厲害人物,我自會打起十二分精神,與之一決高下。倘若你能迴來領軍,潼關一路,我意由你領軍。南陽一路,則由我親自指揮。”


    周默拱手道:“丞相若有需要,默當萬死不辭。”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一次戰役的成敗,我心裏也多了幾分把握。”


    “打贏這場仗,或許不是難事。”周默道,“但千萬要小心東吳。戰勝之後,如何瓜分南陽襄樊之地,恐怕是比戰爭本身更加麻煩的事情。”


    諸葛亮道:“這事還是等打贏了再說不遲。”


    周默道:“這話沒錯,但是我們也要提前籌備好萬全的計劃,考慮到一切的可能性。畢竟,此戰若是取勝,洛陽、許昌一線將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天下格局將發生大變。東吳狼子野心,幾番背刺我軍,荊州之事,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諸葛亮點了點頭道:“讓吳子遠(吳懿)和李正方(李嚴)在永安待命,若是東吳膽敢背盟,他們也得好好掂量一下後果。”


    “所以,就更要籠絡好吳氏兄弟和李正方這些蜀中將領。”周默道,“以我之意,丞相還是暫時不要授命節製全軍的軍職於我,以免這幾個人胡思亂想,不好好出力。”


    “可是,名不正則言不順。你若無軍職,如何能指揮大軍?”


    “隻能憑我這張臉了。”周默笑了笑道,“張嶷部,孟獲部,王平、馬謖部,關興部,薑維部,他們這幾支兵馬,多半都會賣我這個麵子。隻要陛下和丞相,不懷疑我是擁兵自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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