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她從雪山裏走出去,將熟睡的她交到她母後手裏,才知道她的身份。那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他與她的身份差了有多少,他想要保護的想法又有多難實現。


    她生在皇宮裏,縱使萬千寵愛,還是會被惡人陷害,還是有人想要她死。沈不覆慢慢明白她有著他想象不到的危險。


    他想把她娶迴來保護的想法仍舊沒有丟下,他唯有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保護自己,保護她。


    又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可能是她身穿華麗宮裝於華輿之中迴眸淺笑的瞬間,可能是她蹲在獵場裏數野兔的樣子,可能是她在他遍體鱗傷遭人毒打時挺身而出的仗義執言,可能是她文采灼灼逼得太傅無話可說時光彩耀人的樣子。


    也可能是在他偷偷關注著她的十年裏一絲一縷積攢下來的情。


    在那漫長的暗戀與攀爬的十年裏,沈不覆尋找了盛令瀾還記得他的痕跡。可是他離她那麽遠,根本沒機會問她一句是否還記得她的小哥哥。就連在哪十年裏為數不多的幾次她與他說話的時候,他都低著頭不敢看她,也不敢讓她看見他的樣子。


    不敢啊,不敢用一種低微的身份仰視她。


    他希望有一天爬到與她相配的位置時,問她一句可還記得他。


    他希望他能做一個好丈夫,永遠護著她。


    可是這兩條,他一條都沒做到。


    在那十年裏,他是那麽自卑,他連喊她的名字都不願意,總覺得配不上她連正大光明喊她名字都沒有資格。他多想待到娶她迴來時,輕聲問她一句:「阿瀾,你還記得我嗎?」


    然而他沒來得及。


    他也沒能保護好她。他眼睜睜看著她死在他懷裏,流幹身體裏的血。


    當他從沁妃口中得知是定元帝害了她,當他知道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讓她死去,那種愧疚和仇恨交織在一起的感覺,逼人瘋。


    酒囊中最後一滴酒也沒了,他隨手將酒囊一丟,他從袖中拿出刻著「阿楠」名字的祈願牌,慢慢摩挲著上麵的字跡。聽說陰界鬼怪作祟,也不知道她怕不怕。他以前從不信神佛,直到她的死,他逼著自己相信神佛,似乎隻有逼自己相信了,然後再不停祈願,她就真的會得到超度一般。


    斬臨關有一段靠山的路,那山從中間劈開,形成一道很長的窄路。狹窄而見不到盡頭,甚至因為山勢太高,其路昏暗陰森,光明甚少。


    沈不覆慢慢眯起眼睛,望著前方的斬臨關。他知道這裏有人埋伏,他故意慢悠悠地走,就是等遼兵設好埋伏。他猛地甩出馬鞭,快馬加鞭朝著斬臨關衝去。


    「將軍!」


    沈不覆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四麵八方一遍又一遍傳來肖折釉的迴音。他調轉馬頭,望著遠處的肖折釉側過頭對歸弦說了句什麽,然後從馬背上跳下去。


    沈不覆心中震怒,爆喝一聲:「離開這裏!」


    肖折釉沒聽他的,朝著他這邊的方向跑來。


    沈不覆又命令歸弦:「帶她走!」


    歸弦咬咬牙,望著肖折釉的背影,第一次忤逆沈不覆的命令,竟然調轉馬頭丟下肖折釉快馬而去。


    「歸弦!」沈不覆大怒。


    一塊小石頭從山頂滑下來,落在沈不覆馬蹄旁,沈不覆眉峰突驟。


    「站在那裏別動!」沈不覆死死盯著肖折釉,怒道。


    肖折釉果真停了下來,她深深喘息了兩聲,望著遠處的沈不覆,大聲質問:「當年是誰跪在我麵前承諾你的命以後都是我的?我準許你死了嗎?」


    沈不覆握著馬韁的手有些僵,他喉間哽動,帶著點乞求地說:「折釉,現在轉過身去,頭也不迴地往前跑,聽話!」


    肖折釉一步步朝著沈不覆走去,她揚著嘴角,帶著點高傲的笑,大聲說道:「折釉倒是想用這條命賭一迴。若是輸了,也無悔!」


    肖折釉話音剛落,山頂有巨石滾落,伴著一支又一支的箭。


    沈不覆揮刀斬斷綁著定元帝的繩索,縱馬朝肖折釉飛奔而去。


    看著沈不覆奔赴而來,逐漸靠近,肖折釉鬆了口氣。她以自己為賭注,好像賭贏了,把他拉迴來了。


    沈不覆將肖折釉拎上馬背,在她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怒斥:「怎麽那麽不聽話!」


    有點疼,肖折釉咬著嘴唇沒吭聲。


    沈不覆生氣地將她摁在懷裏,一邊護著她躲避滾石箭矢,一邊往斬臨關之外衝。阿楠的祈願牌忽然從沈不覆袖中掉了出來,落在地上。沈不覆想也不想,上半身向一側傾去,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祈願牌。


    正在這個時候一支利箭貼著沈不覆的耳邊射過,沈不覆心中一沉,眼睜睜看著那支箭射進肖折釉的後背,破體而出。肖折釉悶哼一聲,身子弓起來,微微戰栗。


    沈不覆握著阿楠祈願牌的手顫了一下。


    他迅速起身用手中的刀擋避一支支射來的箭,縱馬前奔。他沉著冷靜,毫不紊亂地應對。可是他心裏一直在迴蕩一句話:如果不撿阿楠的祈願牌,肖折釉不會受傷。


    如果不撿阿楠的祈願牌,肖折釉不會受傷。


    如果不撿阿楠的祈願牌,肖折釉不會受傷。


    如果不撿阿楠的祈願牌,肖折釉不會受傷。


    那重新收進袖中的祈願牌,有些燙人。


    就在沈不覆帶著肖折釉就要衝出斬臨關的時候,利箭射中馬腿,馬長嘶了一聲,一下子撲倒在地。沈不覆眼疾手快攬住肖折釉纖細的腰身,縱身一躍,跳上前方的山。


    他迴頭望了一眼,定元帝已被從山頂推下的滾石壓在下麵,血肉模糊。這個人,這個害了盛令瀾和他們女兒的人終於死了。這一刻,沈不覆心中有一種輕鬆之感。這種輕鬆之感中又帶著一種茫然。定元帝死了,失去一切之後死得淒慘。沈不覆終於為他的妻女報了仇,可是他發現意料之中的快意並沒有來。


    報了仇又有什麽用?盛令瀾又不會活過來。


    而大批遼兵正往這邊追過來。


    沈不覆收起心思,低頭看向肖折釉,肖折釉伏在他的胳膊上,緊緊皺著眉,額上是一層細密的汗珠兒。那支利箭從她背後射中,從她右胸偏上的地方刺出。幸好不在險要的地方,暫時不會有生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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