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決定繼王妃取代他母妃位置的人,從來不是在母妃之後坐上這個位置的人,而是他的父王!


    可是,他能埋怨他的父王喜新厭舊、不念舊情嗎?


    不能!


    便是普通人家,不到三十的男主人喪妻,也沒個不繼娶的道理。


    何況,父王是燕地的王!


    更何況,這門親事乃大夏皇帝所賜!


    那麽,他在恨什麽呢?


    他恨的,其實不是那個女人,而是老天!是這不公的命運!


    老天為何待他如此殘忍,為什麽把他那麽好那麽好的母妃早早的便收走了?


    從此,他成了沒娘的孩子!在那燕王府中,越發的感覺到冰冷、孤寂與不安。


    他知道祖母和父王是真心對他好,可祖母年紀大了不理事,父王又公務繁忙難得顧得上他!


    燕王府後院那些女人,尤其那個元側妃,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哪一個不盼著他早死?盼著他長成廢物!


    這兩年,他真的過得好辛苦、好辛苦……


    原本,他至少還留有那麽一點點念想,至少,燕王妃的位置是他母妃的!元側妃那賤人整日挖空心思琢磨著這個也不能夠得手!每每想及此,他心裏就忍不住一陣痛快!


    然而,隨著這位新王妃的到來,即便這一點點念想,也沒有了!


    這讓他心裏如何能舒服的下來?如何能夠不遷怒、不恨!


    可是,恨又如何?正如她方才所言,他的恨,根本毫無意義!


    因為這恨既不能傷害到她,也不可能改變父王的做法。隻不過讓他自己變得麵目扭曲罷了!


    一瞬間,高紹遠隻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他茫然了!


    “那女人真個好伶俐的口齒!怨不得哄得王爺團團轉,幾句話就把大公子您給迷惑住了!奴才看她就是——”


    “你住口!”張元還沒說完,就被張立給低喝打斷了。


    隻見張立變得異常的堅定不容置疑起來,原本被打斷心中不服想要反駁的張元竟生生的噤了聲。


    張立上前低聲勸道:“大公子,王妃的話雖不中聽,意思卻也不差!大公子何必如此苦了自己?您該好好學本事才是,這樣,咱們王妃在天之靈才會欣慰啊!”


    高紹遠目光湧動,抿了抿唇。


    張立見狀便又輕笑道:“大公子出城不是要練騎術嗎?奴才看這一帶倒挺適合的,而且風景似乎也不錯!不如,咱們這就去吧?”


    高紹遠終於點點頭,道:“也罷!走吧!”


    說畢轉身大步離去。


    張立見狀趕緊跟上。


    張元愣了愣,叫了聲“大公子!”也忙跟了上去。


    徐言夢主仆三人,一言不發的迴了疏影苑。


    蘇嬤嬤忙迎上來關切道:“王妃您可迴來了!大公子有沒有找您的麻煩?”


    她本來要趕過去的,被徐姑姑給勸下了。


    徐言夢笑著搖搖頭,道:“奶娘您就別為我操心了!些許小事兒,我還應付得來!您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後娘難做啊!哎!老奴如何能不操心!”蘇嬤嬤歎了口氣,見徐言夢果然毫發無損、氣色也無異,到底放了些心,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大公子呢?可是——走了?”


    大公子既然來找茬,這麽輕易就離開,蘇嬤嬤是有些不信的。


    “應該走了吧!”徐言夢淡淡一笑,道:“不必管他!橫豎料想他今兒不會再來找我麻煩了!”


    蘇嬤嬤點頭笑道:“到底是王妃有辦法!王妃既這麽說,老奴也放心了!”


    徐言夢笑笑,命銀屏、碧羅以及蘇嬤嬤、徐姑姑一道進了左廂房。


    落座之後,徐言夢輕輕歎了口氣,向碧羅道:“碧羅你來把今日的事情從頭至尾跟嬤嬤和徐姑姑說一遍!不必著急,慢慢的說,也別漏了什麽!”


    碧羅一驚,意外的看了徐言夢一眼,見徐言夢衝她微微點頭,隻得上前一步躬身應“是”,慢慢的說了起來。


    碧羅有些緊張,記得說的沒有那麽齊全,磕磕絆絆的,徐言夢隻好自己補充了許多。


    聽得說完,徐姑姑、蘇嬤嬤相視一眼,均是暗歎。


    心下皆道:王妃那番話說的極是,但願大公子真正聽進去了,今後大家彼此的日子都能過得安穩些!


    徐言夢看向銀屏,歎道:“傻丫頭,你可知我當時為何不護著你?你可會在心裏怨了我?”


    蘇嬤嬤一愣,正欲說話,被徐姑姑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便閉了嘴。


    銀屏小嘴一撇,說道:“王妃問奴婢,奴婢不敢欺瞞王妃,奴婢沒有怨王妃,可是,卻不信王妃會不管奴婢!王妃,您當時為什麽不管奴婢呀!”


    這話一出,碧羅一愣,徐姑姑不禁莞爾,蘇嬤嬤卻是鬆了口氣。


    徐言夢也有些好笑,歎道:“傻丫頭,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不許多管閑事!你怎麽又忘了?”


    銀屏分辨道:“這如何是閑事?大公子那般羞辱王妃,奴婢如何忍得下?”


    徐言夢道:“這還不是閑事?你管不著的事兒,都是閑事,懂了嗎?我知道你是為我打抱不平,可是銀屏,你可想過,假如你因此受到什麽傷害,叫我該如何?在這個燕王府,我能護得住你一次,護不住兩次、三次、四次!我能當麵護著你,卻沒有辦法管得到背後會發生什麽!你可明白了?”


    碧羅心中一震,滋味難言。


    銀屏依然不太懂,隻見她偏頭想了片刻,說道:“王妃的話,奴婢記住了便是!以後,以後奴婢會忍住的,奴婢再也不敢在主子們麵前多嘴了!”


    蘇嬤嬤歎道:“傻丫頭,王妃的意思是,倘若當著大公子的麵定要護下你,大公子記恨在心,背地裏難保不會命人對你做些什麽!咱們在燕王府可沒有什麽人脈幫手,到時候,王妃如何救你?你啊,往後切記不可衝動了,好好保全你自己,便是對王妃最好的做法了!”


    銀屏臉色一變,情不自禁迴想起當時大公子那冷厲猙獰的神情,驚得一身冷汗暗暗後怕!


    那大公子……太可怕了!若真惹惱了他背後做點什麽,還真是防不勝防……


    “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敢招惹大公子了!不對,奴婢誰也不敢招惹了……”銀屏嘀咕著道。


    忍不住又道:“可是,可是看到他們那樣欺負王妃,奴婢心裏是真的很難受、很難受!”


    徐言夢心中一軟一暖,不由親自扶起銀屏,柔聲道:“傻丫頭!你看你家王妃我像是在乎那些的人嗎?他愛說什麽說什麽好了,這個啊,嘴巴長在人家身上,咱們可管不著!可是,若是因為旁人故意為之、無理取鬧的言辭傷心傷神,豈不是太笨了些?這種這麽笨的事兒咱們可不做!”


    蘇嬤嬤也笑道:“王妃心胸開闊,這是好事呀!咱們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是比什麽都強?王妃不在乎,你這丫頭倒往心裏去了!怎的?難不成你想讓王妃像你一樣小心眼兒,為著什麽大公子啊、元側妃啊那些無中生有的刻薄惡毒話煩惱,吃不好睡不著?”


    “不要不要!還是不要了!”銀屏連連搖頭擺手,想了想,老老實實的笑道:“還是不那樣的好!奴婢明白了,真明白了,以後都聽王妃的!”


    “你明白就好!”


    幾人都笑了起來。


    閑來無事,徐言夢又琢磨起新菜、新點心來,日子依然悠閑。


    那日的櫻桃事件沒有後續,大公子鬧了那麽一出悄然離開莊子之後,便沒有再來過。府中也沒有人奉太妃之命來問什麽。


    徐言夢便知自己所料不錯。


    唯一覺得遺憾的,是可惜了那一籃子櫻桃了!


    不想過了兩日,霍府居然遞上了拜帖,霍夫人打發了兩個有頭臉的管事娘子前來向她磕頭請安,又送了兩大車的冰塊過來。


    徐言夢很是意外,一麵命徐姑姑備見麵禮,一麵命人請那兩位管事娘子進來。


    更衣梳妝時忍不住納悶道:“這可真是奇了!先王妃的娘家人,好端端的跑來給我請什麽安!”


    若真有心,隻怕早就來了,斷沒個這會兒冷不丁跑來的道理。


    還送兩車冰塊來,真是奇事兒一樁!


    徐姑姑一邊往她發髻上插上鳳首銜珠金釵,一邊笑道:“說起來是挺奇怪的!不過料想那霍府也不會白白給王妃做人情,不管緣由目的如何,見了王妃自然不會不說!”


    徐言夢一笑,點頭道:“是這麽個理!倒是我心急了!”


    一時端詳端詳鏡中容顏,起身笑道:“行了,在莊子上無需太過隆重,這麽久成了!況且在先王妃娘家人麵前,還是低調些的好!”


    徐姑姑扶著徐言夢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王妃您也太小心低調了些!若是換了旁人,隻怕巴不得打扮得更隆重些,也好震一震先王妃的家人!”


    徐言夢“撲哧”一笑,道:“我震她的家人做什麽?她的家人可礙不著我什麽事兒!”


    待見了那兩位管事娘子,一番客套虛禮,徐言夢賜了座,賞了茶。


    言談起來確如徐姑姑所言,明白了她們的來意。


    一則早惦記著給王妃請安,隻不過家裏一直忙著,又聽說王妃搬到莊子裏休養,輕易不敢打擾。


    二則對消夏宴上鄒姨娘無禮之舉特來向王妃道歉,送上兩車冰塊,還請王妃笑納!


    說白了,兩車冰塊就是道歉之禮。


    徐言夢恍然大悟,笑著說了幾句“不知者不怪”,算是將上迴之事揭過了。


    兩位管事娘子都是機靈不過的主兒,不然霍家也不會派她們來給繼王妃請安。


    兩人聽了徐言夢這話,心下卻各自“咯噔”一下,很有些窘迫,暗覺這位新王妃並非如外界傳聞那樣和氣軟弱。


    王妃說的是“不知者不怪”,可是鄒姨娘如何是“不知”?根本就是有意為之!


    想想也是,若真是個和氣軟弱的,消夏宴上鄒姨娘也不會吃那麽大的虧了!


    徐言夢看出她們窘迫尷尬,便也不再多留,委婉的笑著送客,又謝了霍夫人的心意,客套兩句來日有機會定當拜訪雲雲,厚賞了兩名管事娘子,命人送出去了。


    兩名管事娘子正滿心的不自在,聽了這話如釋重負,忙起身告辭而去。


    “霍家倒是有心,這禮物送得還挺合王妃心意的!”蘇嬤嬤笑道:“這下子可省事兒了,又不用從王府中調取,又不缺使用了!”


    王妃這陣子做的糖水甜食,什麽香薷飲、梅蘇湯、楊枝甘露、雪耳糖水、蓮子百合紅豆沙等等,雖沒說,她如何看不出她遺憾沒有冰可用呢!


    “還是奶娘最了解我!”徐言夢笑笑。


    徐姑姑卻是忍不住很有幾分意味的道:“說起來這霍家行事也是叫人不知說什麽好!既然是賠禮道歉,正主兒卻不出場,也算不得什麽誠心!王妃您可多留兩個心眼!”


    徐言夢心中豁然一亮,忙道:“姑姑說的極是!我就說心裏頭怎麽總覺得怪怪的,原來問題在這兒!”


    徐姑姑道:“正是!按理說,該由霍家少夫人領著那鄒姨娘親自來向王妃賠罪才對!況且,也沒道理來的這樣晚!這事兒都過去多久了,霍家才想起來這個?哼,這也是王妃您好性兒,若是換了旁人,定要著怒!這不是賠罪,分明給人添堵呢!”


    任憑麵上理由說得再花團錦簇,也掩蓋不了事實的本質!


    蘇嬤嬤那喜悅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穀底,道:“如此說來,這霍家還真是欺人太甚了!可那冰,那兩車冰隻怕價值不菲吧?他們家還真是財大氣粗!”


    炎炎夏日,冰塊本就難求。便是尋常大戶人家,也未必用得起多少。


    可那霍家一出手就是兩大車,的確堪稱大手筆!


    徐言夢輕輕搖頭。


    霍家致歉並無誠意,就算財大氣粗,也根本沒有必要送冰這麽麻煩。送別的金銀或者綾羅綢緞衣料豈不是更輕便?


    腦子裏靈光一閃,徐言夢突然想到那日燕王所言,心中一動,頓時明白幾分。


    若是如此,就說得通了!


    想必定是燕王對他那位心腹愛將說了什麽,霍將軍沒奈何,隻好叫人以鄒姨娘致歉為借口送了兩車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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