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光返照,海棠眸子一縷亮光熠熠生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影子,男歡女愛討來的喜歡,隻是男人膚淺的慾望罷了,我們女子終其一生求的還是有情人,那種就算不能同床共枕也心心相係的情愫,我找到了,我現在要去陪他……」


    海棠走的時候沒有遺憾,隻有解脫和歡喜,華雪顏緊緊抱著她的屍首,壓抑的哭聲驟然爆發,可是除了一聲又一聲徒勞的唿喚,她別無他法,「海棠姐、海棠姐……」


    海棠已謝,又添一出離合悲戲。


    哭過以後,華雪顏擦乾淚痕,輕輕把海棠放下,最後為她整理了一下儀容。


    海棠平素愛美,就算即將與周圍一起化為灰燼,也一定要讓她漂漂亮亮的。


    看著烈火侵上海棠的衣角,華雪顏提起金刀,毅然離去。


    沒多久後,西越人發覺柴炎死了,驚恐之餘又差人四麵八方尋找兇手,華雪顏背著包袱甚為打眼,很快便被人追蹤跟上,數人圍住了她。


    她並無絲毫懼怕,橫刀於胸前,昂首邀戰,「來。」


    一個、兩個、三個……她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搏鬥中她也負傷了,特別是後背被砍傷,傷口從肩胛延伸至腰際,筋疲力盡之際不免昏昏欲睡,而傷口的劇痛又讓她清醒過來,她用刀撐地,強迫自己保持站姿,並無屈服投降的打算,就算死,她也要多拉一個墊背的。


    又是一輪新的進攻,她不敵對方的攻勢,被他們擒住。


    他們打定主意要折磨侮辱她,於是把她綁在木柱之上,撕碎了她身上的破布。


    華雪顏累得連感受絕望的時間也沒有,她歪頭閉上了眼,心想這次肯定再也不會醒來了。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紀玄微從天而降,帶著一貫的冷厲肅殺急急而來,她知道他很快就會殺過來,隻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竟然能再救她一迴。


    他下馬用披風把她裹了起來,擁進懷裏狠狠箍住,「影子,你活著就好。」


    鼻端是他醇厚又霸道的氣味,她聞著莫名地安心,於是笑了,「活著呢,真好……」


    當日她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紀玄微打開包袱看見柴炎的腦袋,臉上流露出的表情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如釋重負,而是一種驚愕,還有說不清的痛楚。


    他為什麽不高興?帶著這個解不開的疑惑,華雪顏陷入了夢魘當中。


    很長的夢,好似過完了一世,她明明正在花園撲蝶,一轉眼廳堂縞素,她也換上麻衣,還來不及哭泣,哀悼親人的故去,她和葉子已經踏上流放之路,來了黃沙漫天的邊關。


    當時她還沒滿八歲,嬌生慣養,什麽也不會,身邊帶著眼盲的妹妹,二人的艱辛不言而喻,挨餓、受凍、被打、欺負……印象中很長一段時間,她們姊妹都難以吃飽穿暖,直到後來她來了初潮,管著繡坊的暗娼才給了她一些好臉色。


    幸好她長了一張不算俗氣的臉蛋兒,所以她是有價值的,邊關不乏出手闊綽的豪客,初夜拍賣,她會很值錢,她對於老鴇的打算心知肚明,卻也識趣地不去挑破,人變得越發沉默,幾乎整日不出門,隻是和葉子躲在房裏做繡活。


    一針一線,彷佛是永遠也度不過的黑暗人生……


    意識混沌之際,華雪顏幾乎就要長眠不起。


    「阿姊、阿姊……」葉子在喊她,她很想睜眼,無奈眼皮好像被千斤巨石壓住,怎麽也張不開。


    葉子哭了,邊哭邊道:「阿姊,你不要有事,你不能丟下我,我什麽都沒有,我隻有你,阿姊、阿姊……」


    葉子哭得很傷心,淚水滴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冰涼涼的。


    她很想叫葉子別哭,可是一轉眼又沉入更深的夢境。


    她謹小慎微地做人做事,終於到了及笄的年齡,老鴇已經打算為她開臉,她知曉了也並未反對,隻是暗想若是能親自挑選恩客便好了,這樣她就選個看上去不那麽討厭的男人,不論長相、不論年歲,隻要能贖她出這牢籠,亦能給她和葉子一個安身之所即可,就這麽簡單,她所想的僅此而已。


    未料就在此時,戰事驟起,西越來攻,城破了,她遇見了紀玄微。


    「霜影,是我,我是先生。」耳畔又響起她以前教書先生的聲音,是了,在一個月前,先生與她在邊關偶遇,她驚訝之餘是欣喜,可先生見她卻老淚縱橫,直歎可憐,有什麽值得可憐的?罪臣之女能撿迴一條命活著,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霜影,其實我來邊關並非偶然,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還有紅葉。」先生說話的時候不疾不徐,卻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我在你娘臨終時答應她要好好照顧你,待你成人,為你挑選一個好夫婿,你們大概都不知道,我一直鍾情於你娘,從她未出閣就愛慕著她,一直到她死。


    我答應你娘的事還未做到,霜影,你別睡,你還有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懷疑當年你爹的案子另有隱情,嚴友文娶了我心愛的女子,我對他自然談不上好感,可我也曉得他是個好人,正直清廉,所以我對他的為人很是敬重。


    官銀是由你叔父暗中押運,旁人都不知曉,我記得你爹說過,為求穩妥,他隻和隔壁的孟世德大人商量過押運路線,影子,這極有可能是一樁栽贓陷害,你別睡了,我們迴京弄個明白,你一定要醒過來……」


    隔壁的孟伯伯?豫哥哥他爹?如果這真的是一場陰謀,那他們這些人要有多狠的心腸,才能夠下手除去摯友一家婦孺老小。


    她的弟弟,不滿三歲的弟弟,就因為是嚴家唯一的男丁,被人活活摔死在地上,這一幕慘烈的情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恨,好恨,恨火驟燃,燒得她渾身滾燙。


    眼前場景走馬燈般變幻,她睜眼一望,竟然置身於西越大營,四周都是火海,以一種毀天滅地的架勢熊熊燒著,無路可逃。


    「影子,不要睡、不要睡,不然你就不會醒了。」


    這句話好耳熟,這聲音也好耳熟,一股冰涼被送到她口中,是甘冽的泉水,她的手被人緊緊握住,粗糙的大掌不肯鬆開,牢牢抓住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溜走似的。


    紀玄微聲音有些沙啞,「當日我身中毒箭,命在旦夕,是你叫我撐下去,你還說我死了,你就沒了依靠,你的願望也無法實現,所以你不準我死,影子,現在同樣的話,我也對你說一遍,你不許死,聽到沒有?我紀玄微要你給我醒過來,這是軍令,你不能違抗。」


    他親吻著她的手背道:「你醒了,我就帶你走,我們隱姓埋名,去小地方買座宅子,不用很大,三五間房就夠了,天晴時我們出去騎馬,下雨時我們就待在家裏,你坐在房裏,看書、彈琴、繡花都行,我就在旁邊看著你,隻要看著你就好,影子,東晉贏了,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鬼地方,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你別睡了,快些醒過來……


    影子,你睜眼看看我,就看一眼,別睡了,算我求你,影子,我很喜歡你,喜歡到骨子裏,喜歡到沒你就會死。」


    在昏迷了整整九日以後,華雪顏終於緩緩蘇醒,她張開眸子,渙散的目光許久才凝聚起來,窗外投進的光線不算太明亮,此時約莫星辰才隱,晨曦剛至。


    枕邊趴著人,她想看看是誰,可是渾身就像被人抽去所有力氣一般,骨肉也彷佛是新長出來的,不聽自己使喚。


    她費了很大的勁偏過頭去,看見一張胡子拉碴的憔悴睡容,眼眶底下還有沉沉青色,是紀玄微,那些話不是她作夢臆想,他是真的守在她身邊。


    華雪顏不覺笑了,抬手去戳紀玄微的臉頰,啞著嗓子喊他,「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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