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聽她這般憤懣不平的說,一時腦子都恍惚了,“潘家……潘鴻章?”


    這種細小的字眼仿佛如細沙一般,過篩了許久,才能從經久的迴憶裏找到一點。


    那時他領命去玉門關探聽將要迴國的端慧太子的消息,誰料途中遇到五王子的截殺,為了擺脫追緝,便殺了一個姓孟的公子,取他衣衫遮掩。


    可誰也沒想到,偶次他去當鋪當錢,竟莫名近到了那孟公子的對家裏,受了好一番的羞辱和折磨,甚至還被當成端慧太子的替身,差些慘遭闕氏殺害。


    於是新仇添舊恨,他確實叫人放火燒了潘氏當鋪,隻是不想過了這麽多年,還有人記得這般輕若鴻毛的事情。


    可如今韓嬰設計引來的媞禎,如今來得是櫻桃,難道說……當年有意讓他替端慧太子去死的其實是——


    媞禎!


    “原來都是她的手筆……”他目光微微一淩,“原來她一直就想讓我死!難怪,我第一次見她,她就對我充滿仇視,到底是枉費了心思。”


    忽而他冷笑道:“我是殺了潘氏滿門,可這一切都因為你們迫害我在先。你害我,我害你,這不都扯平了嘛?!”


    “你今日按她的旨意來殺我,難道就真的跟我沒有一點夫妻之情?”


    潘都兒聽罷隻覺得好笑,劍鋒始終未有任何偏移,“夫妻之情?你殺我全家還要我對你有情?這話問出來,你自己可信?對一個蠕蠕有情,我是得多下賤,才會對滅門仇人有情?!”


    “杜夫人倒是真心喜歡你,可還不是被你利用得家破人亡,又被你棄之如敝履。”


    她嗤之以鼻的凝視,“你這個人,本身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劍身遊出,毫不猶豫的朝蕭離一劍劍刺去。潘都兒早就動了殺心,要替枉死的親人報仇,再加上很是忌憚蕭離,因此力道一上來就是十二分的兇猛,卻被毫不費力地抓住了!


    “差得遠了!”


    他抓住劍迅速的抽力,一掌拍出,潘都兒當即口吐鮮血。


    蕭離提著她的劍走近,“我一直以為,你總會跟別人有點不同,可是你真讓我失望,就像你這張臉一樣讓我失望,失望到為什麽跟我想的不一樣。”


    “我對她好,她要殺我,我對你好,你也要殺我。為什麽你們總是不受抬舉呢!”


    潘都兒不以為然,“說得好像你才是受害者一樣,可是我的不幸難道不是因為你麽!”


    她神色漸漸平伏下來,仰頭看他道:“怪不得連杜夫人也很好奇,你喜歡王妃,喜歡我這張臉,到底是因為真心所至,還是因為得不到的躁動心?”


    “可不管是因為什麽,這對你來說也算是長情了。可是即便你小心迎合,不還是一無所獲,你知道為什麽嗎?”


    “什麽?”


    她朝他招了招手,表情是一種靜到不能再靜的淡然,忽然一笑,從懷裏摸出一隻竹筒,在手裏搖了兩下。


    一道火光從筒中衝出,帶著銳利至極的尖嘯,衝破了木窗,在屋外的天空炸開……


    黑夜好像彌漫上了一層霧靄,厚厚的,叫人唿吸不上來。


    不同與遠郊的短暫的軒然,宮城樓角,處處帶著頹靡將近的味道。


    而皇帝的身後,又是一重又一重宮門深鎖之聲。


    現在離他初等寶殿,也不過了幾年而已,他卻覺得身體疲憊,仿佛已經被一隻無形的手掏空了。


    時間越漫長,他越會重複的想起往事。儀貴嬪那湯羹裏五石散,還有她臨死前欲言又止的話,她頻頻看向身後的秦王妃,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如果從很久以前他身邊的人就被秦王府收買了,那隻怕他所籌謀的時間更不多了。


    顫顫抖抖邁進門檻,因太過畏懼腳下不穩,幸好被永安王撲過來扶住。


    此時的永安王已經過了十四歲生日,渾然可以見到壯年的影子。


    皇帝緊緊握了他的手道:“兒啊,相信父親,父親一定會好好把這個位子傳給你,你不要害怕。”


    永安王並不知道所麵對的局勢,隻是覺得父親最近有些感性,總是拉著他說起些從前的事,還常常流淚。


    他依舊笑著安慰,“您長命百歲,兒子以後還要帶著王妃和皇孫們孝敬您您呢。”


    皇帝太知道他的身體,日複一日的咳喘,幾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健康與精氣。


    長命百歲……已是不能了,但是至少……


    至少他能做到為愛子所做是一切。


    皇帝欣慰的點點頭,囑咐宮女送永安王迴去,視線又筆直得迴到了宣室殿。


    他知道有誰在等著他,推開門,已然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有幾張陌生的麵孔。


    慢然一笑,“秦王迴京,朕竟現在才知道。”


    又看了看身後那四個人,“沒想到你也會有這般沉不住的一天,可見石氏的身份也不用繼續查了。”


    溫鈺依舊按照規矩行禮,微笑說:“陛下是天子,臣不敢有半分逾越,陛下說查,臣也不敢拒絕,隻是臣覺得事情已發展多年,從前的恩怨,又何必積壓至今,且非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皇帝直直看著他良久,聲音放的柔緩,歎道,“石氏一進去,朱嵇、郭修誌、徐敬惠、方奇齡,還有被禁足的孔笙,你遠在天邊的舅舅,都在為她求情,瞧瞧……多少人,朕即便是有心判決,也無力麵對這半壁朝堂的施壓。”


    “劉溫鈺……朕竟不止你何時做大至此。大魏這個江山,已經有一半是你的了,如今你請來穎山四皓,怎麽……是要逼我讓賢麽?”


    溫鈺作訝異狀,“曹丕當年逼退漢獻帝,至今名不正言不順,臣怎麽會步他後塵。”


    他略一沉吟,“隻怕臣若有此心,陛下亦不會眼睜睜如此吧?臣如今所求的,和幾年前所求一樣,臣隻想要自己妻兒的安然。”


    “秦王還是那麽情深義重,隻是如今朕已年不富,力不壯,秦王這輕飄飄幾句話,朕恐難相信你沒有二心啊。”


    皇帝的眸色一分分黯淡下去,紅燭輕搖,他的影子亦映在牆上輕晃。一個眼花看過去,竟像是在顫抖一般。


    他眼睛掃向他身後一眼,“聽聞穎山四皓向威望素著,向以賢明而稱,你既說你衷心,不若明日,你便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以穎山四皓為證,向萬民宣誓——”


    “宣誓……你一輩子會效忠於太子、服從於太子!絕不會生出謀逆之心,否則便夫妻成仇,孤獨終老!你敢不敢發誓!”


    他說話說得太快,恍如被利劍戳穿了身體,頓時歪在龍椅上,喉嚨仍舊淒厲的喊:“你到底敢不敢!”


    須臾的靜默,靜得如死亡一般。殿中的唿吸也變得如竭澤之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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