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眯著眼聽韓嬰說完,眼底有多沉重的複雜,環環相扣,間雜著一個女人的野心和前朝八大舫的聯係,逐漸展露出了一份多年的緊謀密布。


    緩一口氣,沉聲道:“如你說,當年石氏假冒沈家的表親到平陽學府求學時,你就已知道她是安陽石氏?”


    “是。”


    “那為何不去京兆尹上報?”


    深切的恨意像釉麵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一瞬間恥辱地布滿了全身。


    韓嬰咬牙道:“臣何嚐不想上報,奈何石家跟沈家沆瀣一氣,沈家當年權勢又高,臣一屆草民,根本抗衡不了。甚至還被人陷害,驅逐離京多年啊陛下!”


    他昂起頭,一字一句繼續道:“縱使今日堂上的陳詞真假參半,可是石媞禎安陽石氏的身份是真的啊!不然以劉溫鈺當時情況,為何放著世家大族的閨秀不娶,偏偏娶一個西域的胡商?”


    “真的是他糊塗麽?還是因為他早就知道她是安陽石氏呢?”


    “一個可以提供真金白銀的氏族,放任誰不去選擇呢!”


    皇帝的眼睛發直,卻對他的說法毫不意外。錢才是萬事萬物的源泉,這個豐厚的嫁妝,自然勝過氏族千金無數。


    他繼續聽韓嬰辯白,“陛下不如想想,自劉溫鈺歸降於您,朝中可曾有一件順心事?高陽王慘死,臨海王被下放,還有溫成皇後和儀貴嬪的死,這麽多的巧合,總是因他二人而起,也太過離奇了吧!”


    “臣確實是為了報一己私仇,想方設法進京,實在是因為臣孤立無援,才情急之下借了襄國的力。”


    “臣隱姓埋名至今,實在是心中的苦楚太多了。縱是臣一片私心,但除去石媞禎,也是有利於社稷的呀。”


    那是他椎心泣血的申訴,皇帝渾然不在意,隻是語調涼薄:“既然襄國願助你一臂之力,條件是什麽?”


    韓嬰曉得自己的痛苦在皇帝眼裏不值一提,所求的也不過齒爪間的苟延殘喘,可既然打算另換靠山,也得讓自己有價值才行,不然且不步了龐統的後塵。


    他故意支支吾吾,“這……”


    見他欲蓋彌彰,皇帝果然不耐煩了,“你若說襄國未必讓你活,但是你不說……朕一定讓你死。”


    韓嬰假意怯懦的低下頭,“其實條件是什麽,想來陛下心中也有數,無非就是替襄王傳遞長安的消息罷了。”


    說罷勾唇一笑,半抬起眼,“但是有一件事,陛下肯定會感興趣。”


    皇帝被他語氣勾起了好奇,“說來聽聽。”


    “是蕭離,”韓嬰字字清晰,“蕭離在長安潛伏時曾愛慕於石氏,為此甚至將與杜重晦狹兵攻占皇城一事向她透露,甚至揚言事成之後帶她離開大魏。”


    “可奈何石氏陰險狡詐,一方麵以身誘敵,換走了他的金刀,假令杜重晦攻城,自投羅網;另一方麵又教唆劉溫鈺勤王救駕,取得您的信任。殊不知,那場宮變,原是可以不用發動的。”


    “這件事可謂您和襄國兩敗俱傷,得利的隻有秦王府一個。聽說至今蕭離還對石王妃愛恨難消呢。”


    宛如把從前的苦難又經曆了一遍,皇帝心裏震驚的無以複加,麵上卻強行淡定。


    無窮的後怕撲上他的後背,他想過劉溫鈺就救妻心切,也想過是為了邀功,也從來沒想過這居然也是自導自演。


    難怪當初石氏比誰都先一步到椒房殿,竟是她事先已知明。


    他竟被蒙騙了多年!


    皇帝仰起頭,卻因病體垂危沒有力氣,想說什麽,化作一聲低低的冷笑,輕散在風中。


    韓嬰依舊滔滔不絕,“石氏之可惡,亦連襄王也對她狠之入骨,意欲叫臣殺之後快,可奈何蕭離卻暗中威脅臣,說若是臣將石王妃置於死地,必將不饒恕臣。”


    “可見這妖女,對襄國和大魏都是禍害!”


    皇帝聽到最後,全然麵無表情,“是麽……你倒是吐得幹淨。”


    韓嬰眼底有堅毅的熱淚湧動,直言不諱道:“臣本就是為了報仇不得不依附他們,如今陛下肯憐愛,饒恕臣死罪,臣又何必為番邦的馬前卒。何況對於陛下來說,臣還是有利用價值的,不是嗎?”


    他緩一口氣,沉聲道:“沒有人比臣更了解安陽石氏了。”


    皇帝聞言唇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伸手撫摸著堅韌冰涼的龍椅,神色卻犀冷如鋒。


    彼時幽深曠寂的左馮翊牢房內,不同與尋常暗室的蕭條冷落,收拾精致非常,就仿佛王府的陳設換了地方一般。


    媞禎踟躕而進,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心裏嘟囔著:現在蹲牢子的條件都這麽好了?


    高琪清了清口讓人退下,道:“這些是石老爺子叫人拖過來了,生怕您不適,雖說您隻是短住,但到底您是無罪待審,這裝潢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不自覺瞻前顧後一番,才輕聲問:“現在跟您相關的人都得避嫌,周大人交代了,您有什麽吩咐都可以叫臣去做。”


    媞禎看了看窗外月色清寒,反而淡然了,“正因陛下將我發落至此,我反而不能有事叫你去做了。”


    高琪的眉間有些黯然的懵懂:“此話何解。微臣愚昧,隻是想陛下竟把王妃押在左馮翊審理,應該是未有疑心的,若真有疑心,何不將您關進天牢,嚴家看守?”


    “你真覺得皇帝會天真如此?”


    媞禎提裙坐下,伸手撥弄著瓶中一支晚梅,似歎非歎。


    “他是老了,不是傻了,是身體病了,不是腦子廢了。你好好想想,若真嚴加看守,你還會巴巴問我下一步做什麽嗎?”


    她思量,眼底卻有一抹凜冽閃過:“若非我沒猜錯,皇帝囚禁我在此,一是對我存了疑心,但又不完全信任韓嬰;二是想要看我是否有所行動,好甕中捉鱉;三……”


    “也許他也想借此來看看朝中風聲,看看朝中的大臣有什麽舉動……是否為我求情……”


    高琪忙點頭道:“那得奉告各位大人,不能輕舉妄動。”


    媞禎說不行,“不是不動,而是必須要讓他們動,要讓他們所有人上折子替我求情,而且越多越好,言辭越激烈越好。”


    高琪驚訝的瞪大眼睛,“可這不是在激怒皇帝麽?”


    媞禎篤定的點頭,“就是要激怒他,而且還要告訴他,這朝中的人心已經有大半不屬於他了。”


    她越說,唇角的弧度越冷冽,“他必然會生氣,也必然睡不好覺,但是他又必然會清楚的知道秦王府背後的勢力和能耐,已不是他一時一刻能清算的了。所以他投鼠忌器,更不能奈我何。”


    她微微一歎,語意蕭索看向高琪,“相反我不具備抗衡他的價值,隻怕我會死得更快。孫子兵法中虛張聲勢,沒讀過麽?”


    高琪不料還有這份深意,一時愣住,良久才道“是”。


    又問:“那秦王那裏還是否派人催促?”


    霎時,九展鳳翅金步搖微微一晃,珠光金芒隱秘於暗牢的一角。


    不置可否,當然是有這個必要。否則拖延之下,必然會生出變數來。


    可是如今孔笙和石舫都被皇帝的人看守,曹邇和央挫在京中又臉熟,驟然不在必然不妥,周宜水是明牌,霍姐姐也未必不在監視之下……


    一時間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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