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外有細雪蒙蒙,十二月的長安皇城仿佛融在了在暗灰色的霧靄之中,一片哀色淒淒。


    翠微攙扶著陳貴嬪向暖閣走去,輕聲呢喃,“貴嬪累了,坐下喝口茶。”


    陳貴嬪細長的眼眸悠然飛揚,笑容灼得燙人:“累不著,就算是累,等溫成皇後喪事一過,也就都好起來。”


    她笑了笑,伸手仔細拂去她仙鶴銜梅素白色的錦袍上沾上雪水,緩緩坐在塌上。


    “如今南陽王已死,臨海王形同被廢,就剩下一個永安王了。雖說永安王不是我親生,但到底年紀小要比年紀大的可靠多了。”


    翠微懂得地點點頭:“是呢,貴嬪在嘉德殿救下永安王,陛下也會念您的情的,想來不日就會把永安王交給您撫養。”


    陳貴嬪看著簾外細雪闌珊,拂去鬢角雪漬,恍若無心:“不管我以後能不能生養,暫且先養著,不是說民間也有抱養孩子招弟一說麽,萬一呢……要是真有了,我就是真的什麽都不怕了。”


    翠微揚起唇角優美的弧度:“何止呢,就算現在,您也是後宮唯一的貴嬪,一人之下而已。”


    說著翠微溫然一笑,“說不定陛下心情一好,不隻是永安王的養母當得,就連中宮皇後也做得。”


    陳貴嬪不以為意地笑笑,坦然接受她的殷勤,口中道:“小丫頭嘴貧!”


    翠微笑語泠泠的,“奴婢哪裏敢呢,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


    話是說如此,陳惜君又何不知,溫成皇後死後,後宮中本已暗潮洶湧,皇帝褒揚她勇護永安王,無疑是在立後的立場上更偏向於她了,身邊的宮女如何不處處恭維。


    陳貴嬪蓄足了滿臉笑意,正要搭腔,卻聽外麵急吼吼喊道:“貴嬪,貴嬪不好了!”


    陳貴嬪拈了水藍色的絹子一晃,輕嗤一聲:“慌什麽,有話慢慢說。”


    宮女蹙緊眉頭道:“這些日子裏,朝裏大臣諫言請奏陛下摘選新後,有不少大臣諫言您當皇後……”


    翠微微微詫異:“這不是好事麽?可算有些眼睛沒瞎的官。”


    那宮女急忙搖頭,已帶了哭腔,“可便是這般陛下就生氣了,說貴嬪您跟前朝有染,意圖揣測聖意!陛下最忌諱就是前朝與後宮瓜葛著,當年的闕氏和言貴嬪不就是如此麽!”


    “眼下陛下是生了大氣了!”


    “什麽……”陳貴嬪怔在當地,不知自己臉上的表情已經僵凝成傀儡。


    隻有深深的倦,和無盡地寒意。


    那廂甘泉宮靜得出奇,皇帝隻身長立,凝神俯視案上的奏折眸中微寒。


    “放肆!他們都放肆!溫成皇後屍骨未寒,他們這些臣下居然上奏折讓朕再立新後,他們是將溫成皇後置於何地!”


    李廣屏氣懾息道,“陛下息怒!”


    有冰冷的感覺蜿蜒心上,皇帝霍然睜開眼:“這個陳貴嬪,朕才剛剛抬舉她一點,她就搓弄著朝臣舉薦自己當皇後,她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溫成皇後的奴婢而已,還敢腆居主子的位置,原是朕以為她救下永安王,是有幾分忠心,不想居然心懷鬼胎!”


    皇帝口吻極淡,“眼下陳貴嬪在哪裏?”


    李廣順從地答:“奴才方才從溫成皇後的嘉德殿過來,見陳貴嬪與林婕妤忙著置辦喪儀之事呢,現下應該會蘭林殿了。”


    皇帝目光一瞬:“林婕妤也在?”


    李廣道:“是。林婕妤也幫不上什麽,一應都是聽陳貴嬪的安排處置。”


    皇帝的聲線沙沙的,像是磨著什麽鐵器似的鈍:“林婕妤聽陳貴嬪的安排處置?陳貴嬪倒厲害,朕早已吩咐讓她跟秦王妃共同料理皇後喪儀,如今她倒強者多能,自己獨攬了去,連秦王妃都給罷免了,好不簡單!”


    李廣諾諾應著,賠笑道:“陳貴嬪年長,閱曆又高!後妃們平日都眼高些,總得分得清輕重緩急。”


    皇帝忽地抿緊了唇,像是拚命壓抑著悸動的情緒,“輕重緩急,秦王妃再不濟也是二品命婦,又是溫成皇後認得女兒,難道地位還不如陳貴嬪!朕看是某些人會籠絡人心罷了!”


    李廣哪裏敢接這樣的話:“奴才不敢妄議。”


    皇帝擺了擺手,和言道:“李廣,你是跟著朕身邊的老人,年久穩重,又怎會失言?”


    李廣答應著,眼睛往後瞥了瞥,悄然在皇帝身邊道:“陛下,秦王來了。”


    皇帝旋即抬頭看向溫鈺道:“朕詔你前來,是有事跟你商議。”


    溫鈺恭敬道:“陛下有話請說。”


    皇帝問:“朝中對於立後一事,你怎麽看?”


    溫鈺揖手道:“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一日無主。”


    皇帝顯然有些不愉地意味,“你也覺得朕現在需立皇後?”


    溫鈺依舊神情淡然,“俗話而已,陛下且能真信。若是後宮無主便會天下大亂,那始皇帝何來的豐功偉績,何況外戚專權,陛下可看東漢的竇氏和梁氏便知。”


    “何況永安王年紀尚小,又是陛下愛子,隻怕此時立皇後,會讓某些人生出別的心思。”


    皇帝的眼底閃著幽暗的光芒,“說來聽聽?”


    溫鈺繼續道:“陛下以為臨海王為何會在皇後靈前突然失態?那些陳年往事臨海王又為何突然提起?為何那日偏偏救永安王的是陳貴嬪?”


    皇帝順著他的意會神色黯然,不覺想起來那日臨海王的荒唐舉動,“陳貴嬪是從前王府的舊人,自然知曉一切……”


    李廣細細思索,躬身答了一句,“前幾日奴才確實聽楊首領說過,曾見陳貴嬪與臨海王私下見過麵。”


    皇帝的身體微微一震,原本空茫的目光驟然縮成一根銳利的銀針,“賤人……她居然敢算計朕的兒子和朕,她想當皇後,朕偏偏不如她所願……”


    李廣皺了皺眉,“那……”


    皇帝冷冷一哼,“陳貴嬪身體抱恙,讓她安心修養吧,皇後的喪事讓秦王妃和汝陽公主一起料理。”


    溫鈺看一眼皇帝的神色,不動聲色道,“陛下既然已經有決斷了,那臣先告退了。”


    見他起身要走,皇帝急忙喚住了他,“等一下。”


    溫鈺迴首微頓。


    皇帝似有所思,眸中卻有一番長情,“朕想問你一個問題,這些年為什麽你隻喜歡石氏一人呢?”


    溫鈺含情動容,“……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臣永遠記得在臣最危急的時候,是誰在身邊陪著臣,是誰不曾放棄臣。”


    皇帝隻盯著那枚溫成皇後的珠花,眼底燃起一簇火苗,“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溫鈺退卻了兩步,慢慢合門而去。


    皇帝頓時清淚兩行,感慨唿出一口氣兒,“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秦王說得對,這新琴怎麽能比得上故劍情深呢……誰都沒有溫成皇後好。”


    移時忽然有人抽噎哭泣的聲音,李廣抬頭,頓時揮著拂塵嗬斥道:“何人敢在殿中哭泣,叼擾聖聽?”


    隻見一個小宮女放下手中的玉塑荷花盆栽,附身跪下道。


    “奴婢該死,奴婢聽陛下念起這句時,忽然想起從前奴婢受罰,還是溫成皇後慈悲寬宥的奴婢,如今溫成皇後仙去,奴婢實在傷心,恨不得替皇後而去,報答皇後的恩情。一時悲傷難耐,叨擾陛下了。”


    皇帝忽然想起此時的陳貴嬪正忙著上位,感慨的冷冷一笑,“一個小小宮女,尚會因緬懷溫成皇後的德行而哭泣,而有些人偏偏不配為人。”


    他起身,親手拉起宮女的手起來,“難為你還顧念皇後,如今世間像你這般忠貞之人已經越發少了。”


    宮女低著頭,嚶嚶含淚,“溫成皇後的美德,後宮人盡皆知,奴婢有幸被照拂是奴婢福分,且敢相忘。試想如果溫成皇後還在,後宮又是怎樣繁華和睦景象。”


    皇帝雙眸微睜,見她這般不勝嬌弱,愈發心中愛屋及烏,便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叫什麽名字?”


    宮女卻很安分,低眉垂首道:“奴婢是花房的宮女,叫程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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