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月光慢慢移下,窗欞上蒙著的霞光雲綃。


    皇帝珍愛皇後攜手多年,悲慟良久,命秦王劉溫鈺、臨海王劉儉,恭奉皇後喪禮事宜,並進劉惜君劉貴人為貴嬪,與秦王妃料理主持宮中祭祀。


    皇後崩逝次日,皇帝心中苦綿,同殿中部為皇後欽定諡號“溫成”,宣布輟朝七日,服縞二十七日。


    妃嬪、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滿朝文武大臣一律百日後才準剃須剪頭;停止嫁娶作樂三十六日;國中所有臣民,男去冠纓,女去發飾。大魏百姓一律為國母故世而服喪。


    這樣的喪儀,是大魏建國以來前所未有的隆重。


    如是皇帝鄭重以待,媞禎跟陳貴人在內宮之中更是絲毫不敢放鬆,帶領嬪妃宮眷極盡哀儀。


    終於稍稍得空之時,楊雪心才來後園角亭上來與媞禎匯合。


    “奴婢按照王妃吩咐,去查了皇後生前的一應用品。在椒房殿殘剩的香爐裏麵,發現有大量的朱砂。”


    媞禎披著一件聯珠錦青羽大毛鬥篷,伸手接住一點紛飛的雪花:“朱砂……”


    楊雪心沉默片刻,凝眸道:“是,奴婢出宮問過大夫,這東西雖少量可以入藥,但若是燃燒則是會產生大量是有毒氣體,可導致人心腎衰竭。若遇昆布催化,則毒性加倍。”


    “奴婢曾去太醫院調查過皇後生前的藥方,裏麵確實昆布在其中,用以治療水腫痰淤。可知此人對皇後用藥之熟悉。”


    凝神須臾,楊雪心素淡的容顏上閃過一絲淩厲之色。


    “另外,前幾日蘭林殿的宮人向少府呈報,說是死了個叫‘少安’的太監。奴婢偷偷去過他家一趟,發現一個小小的太監家裏,已經修建了四進四出的院子。”


    說著,她臉色微微一沉,“這些銀子,隻怕少安在宮裏一輩子都未必賺得到。”


    片刻,抬起雙眸與媞禎相接,“而自皇後有孕期間到去世以來,一直是少安跟著陳貴人進出椒房殿。”


    一簇梅枝簌簌當風,風吹影動,風資綽綽,好似漣漪。


    媞禎的目光徐徐掃過她的麵龐,帶了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真是好心思,好謀算。神不知鬼不覺成了這個樣子。”


    她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若非我沒記錯,當初皇後生下的那個死胎,青紫異常,便是服用朱砂的緣故。”


    楊雪心細細聽過,也覺得格外陰毒,“前朝皇妃中,用朱砂入食打胎的不在少數,奴婢雖沒有親曆,但也聽人說過,服用過量朱砂胎死腹中的模樣。”


    一時她也皺眉感慨,“可見皇後中毒之深,便是自半年前就開始了。”


    媞禎默默閉上眼睛,一漾睜開雙眸,沉思著緩緩看向天際,“難怪……難怪我之後幾次交代,讓陳貴人少入椒房殿都不能讓皇後幸免,原是從她還是個小小婕妤起,就已經生了要當皇後的心。”


    她的話,坦白到無以複加。


    楊雪心忍著內心的驚動,盤算著如今的形勢,“如此毒婦,若是讓她當了中宮之主,且非整個後宮再無安寧之日。”


    說著唏噓一歎,“好在如今陛下正是傷心的時候,一心記掛著溫成皇後,未必此刻肯立刻封後。”


    淺淺的笑影在媞禎梨渦內一轉便消逝了,她微微黯然:“是麽。”


    正說著話,下麵隱隱約約有著簌動聲,看著身形竟是陳貴人身邊的翠微和臨海王,迷迷糊糊地好像在說:“陳貴人已經等殿下多時了……”


    媞禎心中略略驚疑,旋即便給了楊雪心一個眼色。


    蘭林殿中安靜得如一潭碧波沉水,連光影也悠悠晃晃,成了水波漣漪半透明的影子。


    翠微放下紫羅煙軟簾,悄然躬身走到陳貴人身邊,“貴人,臨海王來了。”


    臨海王心裏掖掖的,方見了陳貴人的臉,就急不可待要開門見山,“陳娘娘今日叫兒臣過來所謂何事,兒臣還要抓緊到母後靈前盡孝呢。”


    陳貴人擺了擺手,“沒什麽事,隻是想把一個玉佩還給你。”命人開啟匣子,把東西遞給他。便


    臨海王一見那物件,立時大怔,“這……這不是我母親的玉佩麽,怎會在你這兒?!”


    “這東西,原本我早就該給你了。可惜那時溫成皇後得寵,在王府後宮勢力都大得很,隻能到今日我才能把荀姐姐讓我轉交的東西還給你。”


    臨海王聞言愈加悲憤:“宮中一直傳言我母親是因為陷害溫成皇後,被父親囚禁才鬱鬱而終!方才陳娘娘說隻能今日才把東西還給我,難不成在溫成皇後在的時候,就不能把東西還給我麽?”


    陳貴人慌裏慌張,連連搖頭:“哪……哪有的事兒,你別多想,好好保重好你母親的東西,快迴去吧!等下還要去喪儀呢,這麽氣急敗壞的可要失禮數的。”


    她見臨海王毫不退讓,一壁搖頭,似是感傷,“可惜荀姐姐走得早,想起當日姐姐與我比鄰而居,說說笑笑多熱鬧。唉……”


    翠微一壁連連使眼色,一壁怯生生勸道:“貴人……”


    陳貴人猛地迴過神,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瞧我這張嘴,什麽話想到就說了,沒半些分寸!”


    她輕歎一口氣,柔聲道,“荀皇後跟殿下一樣是個實心人,卻不知實心人是最吃虧的,罷了……罷了。”


    臨海王低聲道:“我心裏明白,陳娘娘有話不妨直說。”


    陳貴人眼角微微濕潤,“我年紀大了,又沒有皇子,縱使身處高位,也是被人看不起。”


    臨海王連忙笑道:“陳娘娘放心。我是諸子中最年長的,一定會替父皇有所分擔。”


    陳貴人這才釋然,“有殿下這句話,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她忽然屈下膝,行了個大禮道,“但願殿下來日登基後,不至於讓我無依無靠。”


    臨海王見她如此鄭重,慌了神道:“陳娘娘,您快請起!”


    陳貴人這才起身,恢複了殷勤小心的神色,低聲道:“多謝殿下。即是如此,作為殿下對我未來的保障,那有件事我不能不說了。”


    她的神色誠懇而敬畏,“荀皇後臨死前,我曾去探望過她,那時她已經病入膏肓了,可是府中太醫卻不去醫治,我問她,她告訴我她也吩咐求守衛去遣太醫來,卻每每被當時章有容阻攔,執意讓你母親……活活等死。”


    臨海王緊緊握住拳頭,直握得青筋暴起,幾乎要攥出血來,“果然是她,果然是她迷惑父皇,害死了我的親娘!”


    陳貴人極力克製著道:“若是病故,倒也還好,可你母親死後我曾親眼看過,七竅流血……明明是被毒死,試想當年府裏的局勢,有誰敢當著你父皇的麵去行兇呢。”


    她茫然搖頭道:“不過時過經年,已然死無對證了。”


    她歎口氣,“可憐荀姐姐,未曾在皇後的位置一天,就被章有容奪去了。更甚至因為陛下偏愛她,還要立年紀尚小的永安王為太子,我真是為荀姐姐不平!”


    臨海王痛苦得臉都扭曲了,低啞嘶聲道:“章有容……她害死了我娘,我不會讓她如願的!”


    陳貴人隻勸得道:“殿下別這樣,如今溫成皇後臨死前,又認了秦王妃當女兒,永安王現在是有秦王護法的人,你父皇又多寵愛……”


    “不中用!”臨海王遽然大慟,撒開手無力地倚在牆上,仰天落淚道:“就算有秦王幫他又怎樣,我才是嫡長子,我才是!父皇他偏心……這一切都是父皇的錯!”


    陳貴人慌不迭地看著四周,連連哀懇道:“殿下,您小聲些,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但求你給一條生路,萬萬別說出來我知道這件事!我……我……”


    臨海王哪裏聽得下去,隻得扯起步子,跌跌撞撞走了。


    穿過的廊下的風有些冷厲,吹拂起陳貴人上挑的眼角,微微眯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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