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城下的人大驚,溫鈺著了慌,胸口砰砰狂跳起來。他知道她的性子,向來是威武不能屈,可南陽王那煞星的境地,又會如何……


    媞禎目光灼灼的盯著前方,刀鋒又緊了緊,有血滲出來。楊思權早已嚇得亂顛亂叫,驚慌失措的喊,“救我!殿下救我!快救救我殿下!”


    南陽王嘴角微沉,並沒有讓步的打算。楊思權不是省油的燈,又何必為了他給自己埋下隱患,這人就像一堆火藥,不用沾著火星子,太陽照久了都會爆炸,真要留用久了反捅他一刀,天知道又出什麽幺蛾子。


    “一個閹人罷了,殺就殺了,你們退什麽退!還不快把那個賤人給孤抓迴來!”


    “臊你娘的屁!你敢殺我!你竟敢殺我!”楊思權怔得百爪撓心,梗著脖子嘶吼,“沒有我你能聯絡到禁軍副統領嗎?劉珩你個狗東西,你卸磨殺驢,過河拆橋!”


    “你判出大魏早就該殺了!”南陽王怒火愈熾,哼了哼氣兒,“一塊兒臭肉而已,裏頭爛得流膿,不是孤抬舉,你何至於苟活到今日,被孤利用,是你的榮幸!”


    他突然發覺根本沒有必要和一個廢物費唇舌,幾乎是眼不可查的一個瞬間,一把匕首直愣愣從楊思權的喉管穿插而過,刹那間媞禎眼裏的光漸次黯淡,失聲驚恐地將人一把推了出去。


    “你這個瘋子,居然連自己的人都不放過!”


    “放過他,那誰來放過孤?”他輕輕招手,“你是自己過來,還是我親手抓你過來?”


    他拎著刀摩拳擦掌,如捕食獵物的豹子匍匐前行。而他每進一步,媞禎就退一步,一直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一直退到了雉堞上。北風作響,她的衣袂,獵獵作響,抖擻地站在那裏,身後就萬丈深淵。


    被抓了肯定不好過,逃又無處可躲,她陷入兩難,根本沒法抉擇,隻能顫顫巍巍望身下盯著。


    數丈尺高的距離,溫鈺早已嚇得目瞪口呆,一麵催人去拿墊子鋪蓋墊著,一麵又迎聲的喊,“劉珩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我現在就自斷右臂,劉珩!你放過她……放過她!”


    “孤是想放過她,可是她不配合孤在先!”南陽王嘬了下嘴瞪她,“你不是跑麽,不是要威脅孤麽!有本事繼續折騰,孤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花招。”


    疾風瘋狂地舞動,一顆石子釘狠狠打向她的左腿,幾乎是一刹,媞禎踉蹌地晃了晃,險些吃痛栽了下去。


    溫鈺大吼道:“劉珩!”


    南陽王卻嗬嗬大笑起來,又從袖裏又拿出一顆石子釘。


    “劉珩!”溫鈺眉心有怒氣湧動,聲熱如火的祈求,“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前朝政事與她無關,我求求你不要傷害她,你挾持我做人質,怎麽對我都可以,我絕對不反抗!你放過她……放過她好不好!”


    “溫鈺,別求他!他是亂臣賊子,不值得你求!更不配你求!”媞禎倔強的抬起了下顎,“我石媞禎這輩子拚盡全力走到這兒,不是來做你劉珩的刀下鬼的,就算是個死,也隻得是我自己了結自己,絕對不會把命送到別人手中!”


    她橫下一條心,望著那石牆上的紅羽,又轉眼看溫鈺,從沒那樣用心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遍,仿佛是要刻進腦子裏去。


    不覺孩子氣的笑了笑。


    溫鈺眼淚簌簌落下來,仿佛預設到她要做什麽,急忙搖頭,“你不要做傻事!不要……”


    媞禎淺淺勾了勾嘴唇,沒有說話。片刻轉過頭,卻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對著南陽王:“你不會贏,而我絕不會輸!”


    南陽王心裏猛然一沉,十分費解。


    她的足跟已經懸空,隻有足尖還站在城堞之上,搖搖欲墜。


    城外的軍隊林立,緊張的情緒繃緊每一個人的麵孔。已然有溫鈺的揚聲,“快!快去再拿一些稻草和墊子來,快去啊!”


    那些士卒手忙腳亂開始往前堆,有無數人緊張抖擻的聲音。紅羽箭再次飛入眼眸,破空而尖銳……還伴隨著大批援軍嘶吼的聲音。媞禎沒有再迴頭看,而是坦然地揚起手,像一隻小鳥一樣,毅然決絕地縱身躍下。


    寒光閃過溫鈺眼前,他大叫:“不!”


    那一瞬她看到了溫鈺眼中的錯愕,他似乎整個人受到什麽突然的重創,竟然微微向後一仰,拚命催著發力往城下奔來。


    而南陽王則是以一種震撼和恐懼的態度,似乎帶著極大的不敢相信。


    天真黑啊……風聲唿唿地從耳畔響過,一切都從她眼前漸漸恍惚。


    媞禎握緊了手心閉上了眼,心裏默默在念叨著什麽。突然聽到身下馬蹄聲大作,忽一個登步聲,一股力迅速擰在了她腰間,帶著她直接落在馬背上,揚鞭策馬,極速朝側麵的營區馳騁而去。


    溫鈺淩然地站了住,一大隊騎兵已然從草垛中冒了出來。迎麵旌旗招展,馬蹄踏起的揚塵劈頭蓋臉而來,眯著眼睛看著這隊越馳越近的人馬,才發現為首的竟然是孔笙。


    “末將救駕來遲,秦王殿下恕罪!今央挫已經攜王妃驅入營區,還請殿下速速下令攻城!”


    溫鈺滿腔的心肝一下鬆懈下來,淚眼變得清明,頃刻換了一副堅定怨毒的眼神,朝身後擺了擺手,“傳陛下特令,城中叛臣殺無赦!隨我速攻破城樓,按人頭行賞,一同加官進爵!”


    三軍已經整裝待戰,刀叢劍樹,肅殺之氣森森然,“衝!!!”


    箭矢炮火破空的尖銳唿嘯——一聲接著一聲,嗡然成陣……仿佛是從極遠的地方,慘烈得摧肝裂膽。


    南陽王張著空洞的眼,渾身的血液霎時凝固,再說不出一句話,轉眼魂飛魄散……


    而林子裏,央挫早已笑聲朗朗驚得蟲顫鳥鳴,“蠢材蠢材,傻站在一邊,沒緩過味來!現下緩過來了,這一切早都完了。就那樣,吃屎都吃不上熱乎的,到底誰給南陽王取了狐狸精這個虛名!”


    說著,他看了看箭簍子裏的紅羽箭,“連宮中的箭和別人的箭都分不清!卻不知,姐姐送我的紅羽箭隻此世間獨一無二!”


    然媞禎的心緒依舊波瀾起伏。


    好險。


    若非方才那破雲而來的紅羽箭,指明了方位,隻怕她此刻真要英勇就義了。她一步一步的掙紮,不過是為接近進城堞,讓南陽王放鬆警惕,有跳下逃生的機會而已。


    所以,她才會在第二個箭羽劃過的時候,那麽毅然決絕。


    片刻她微笑,“所以我知道是你來了,在下麵等著我。”


    下意識的迴頭看了看,後麵炮火連天,震得血脈抖擻。她鴉青的睫毛微微顫動,“所以……京中的援軍真的來了麽?”


    “當然是真的!那還有假?”央挫稚氣的臉忽然多了一抹堅毅,“沈哥哥一接到消息,就急著讓孔笙帶隊往這兒趕來,進密道的時候,還遇到了周哥哥,倆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才沒敢耽擱。”


    媞禎一聽,咧著的嘴忽然緊抿成一抹擔憂。


    央挫籲出一口氣,“他倆倒也沒怎樣。就是周哥哥好奇,嗔怪姐姐說怎麽什麽都說,還把密道告訴一個外人,索性什麽都沒有懷疑就是了。沈哥哥現在正在營地裏等著,跟周哥哥‘相敬如賓’的呢。”


    他歡愉地想著,貓兒一樣眼睛微微上挑。媞禎嘴唇翕動,也沒有心情開口糾正。


    信馬由韁,緩緩前行將近一炷香,隱約看到林立的大帳。馬匹剛剛停住,就聽到有人咯噔咯噔極快的奔跑聲。


    是沈望舒一把簾子掀過,拄著拐杖從踉蹌的過來,幾乎本能喊了她的小字,“玄機……”


    霎時間他緩過勁兒,覺得極不可,才整理好儀態,滿含克製的看向她。有些口不咋舌,“王妃……王妃平安迴來就好。”


    他的情緒已然不知是驚濤駭浪顛倒了幾迴,兩日前他臥在躺椅上正想著以後平淡的時光,掛在手腕的流珠手串突然無緣無故斷開,珠子一顆一顆掉在了地上,他俯身去撿,握住珠子,隻覺心悸。


    這流珠是媞禎所贈!他麵色驟變,轉身就往外跑,直到迎麵撞上前來報信的追憶,說:楊思權跑了!南陽王的府邸和驍騎營也清空了!


    一時他心都亂了。


    如今悠然見她含笑,明媚得暖陽一般,仿佛兩天一夜的戰戰兢兢都是假的。


    她披散著頭發,手腕上還有這麻繩捆綁留下的青紫,他隻覺心疼,想伸手去攬她,卻被身後的聲音給扯了住。


    周宜水兜頭兜腦跑來,跟座大山一樣擋住他的視線,拉過媞禎就一通嗔怪。


    “天天心驚肉跳的,我是欠極了你們家,才做牛做馬做到這個份上了!”說完到底鬆了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到底沒事就好……要是出了岔子我……”他堪覺不吉,不再繼續。


    緩緩喘口氣兒,小心翼翼撐著媞禎的手臂,努嘴指向營帳,“走,進屋喝口茶歇歇,平亂的事有殿下和孔笙,南陽王那豎子絕對活不過今天晚上,明太陽一升起,咱們又是首功一件。”


    媞禎笑著說好,倆人走了兩步,誰想周宜水跟迴過味來似的,忽然朝沈望舒打個眼風,“鄒先生是什麽時候知道王妃的小字的?”


    仿佛入定的沈望舒愣了一下,睜開雙眼,心頭狂跳。


    “是啊,”周宜水怔怔地看著他,“你怎麽會知道玄機的小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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