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宮裏的消息傳進府中,最淒惶的莫過於胡居蘭得知趙今淑的死訊,聽說是觸柱而亡。漪瀾閣裏漆黑冷寂,迷茫到昏沉的地步,想想相伴攜手的日子,淚水便潸然而下,心裏直嗔怪她人兒太傻。


    胡居蘭不明白,起自進府時橫人冷眼,她們相互作伴也是安穩度日。怎就想不開呢,非要拿自己的性命跟王妃較勁呢!如今費盡心機,不過是將王妃受困宮中,又有什麽值得的……有什麽值得的!她怎就不知,她對她的關心,一點也比不她對殿下的少呢!


    她對她的那種感情,已然超越了一切,說就不假的話,這輩子跟她在這四方小院裏度過,她就覺得此生無憾了!可如今她死了,沒人再陪著她了,沒人陪她笑,陪她哭,陪她患難與共了。想想往後孤寂的長夜,連帶著心底也是一片荒蕪如死的冰涼。


    也是一夜裏,胡居蘭病了,病得很重,高燒不止,然府邸事務眾多,尤其是溫鈺還沉寂在沒有媞禎的日子裏,更無旁心去關照深宅大院裏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自打天亮起,石家的人和周宜水夫婦陸續趕了來,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想瞞是瞞不住的。石父很灰心,一聽女兒身陷囹圄,早飯都沒吃幾口,就急忙跟了過來,因身子太虛,險些被門檻拌了一跤。


    石慎連忙給他順氣兒,捂了心口半天,才緩和過來。石父指著那白淨的人吼道:“皇帝他憑什麽把我的女兒留下!他憑什麽!我的女兒……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她現在一個人待在宮裏,你怎麽舍得呢!”


    石慎腔子裏早就血肉模糊,“是啊!怎麽好端端進宮一趟,我妹妹就沒了!你是怎麽做夫君的,你把她丟了,你對得起我父親對你的信任嗎!”


    溫鈺神思陷入昏聵,早已被質問的一點脾氣沒有,“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疏漏,皇帝忽然想了這個毒計。我……我……”


    他偃旗息鼓,“我無話可說。”


    “什麽叫無話可說!”石慎煞他一眼,“我妹妹在宮裏,可能性命不保,你憑什麽無話可說!要是我妹妹有個三長兩短……我管你是不是王爺,我都要你的命!我要給你給她陪葬!”


    人氣勢洶洶的脾氣繃攔不住,無疑是一把刀子在溫鈺心裏亂戳,他雙拳緊握,怪道自己到底幹了些什麽,就連心愛之人都保不住,他這麽失敗,巴不得她跟前的人替她發泄,罵得入木三分,他心裏才好受些。


    周宜水已覺得石慎有些過了,惶措地抵住夾在中間,勸和他,“慎哥哥,別人不知道也罷,可你在朱太傅那裏當差,總得聽著些風吹草動吧。如今別說是殿下,就是我現在的手也不如以前長了,上次我跟玄機做事不周,被楊思權捉了小辮子,很多涉及朝廷裏的大事,上頭全給我停辦。”


    他吸了口氣,一字一句分辨,“可你換個思路想,皇帝既然要用玄機製衡殿下,總歸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這點我給你打保證。咱們萬事好商量,自己人鬧變扭這何苦,難道玄機她在宮裏知道能安心?”


    崔乃矜連連點頭,“再說石妹妹最是聰慧,她不是不擅珍重之人。更何況,霍家人要來了,有霍姐姐在,總歸還是多個人出主意的。”


    周宜水聽了直打掌,“對,霍姐姐!”他拉扯著石慎道:“甭管你們信不著誰,也得信著她吧!她是最疼玄機的呀!”


    他在試圖安撫石家人的心,可溫鈺聽了,卻覺得淒淒落落,低頭捏了捏媞禎送給他的扳指,連喘氣的本能都快要喪失了。


    他撲通一聲跪下,用盡渾身的力量才說出那句話來:“我答應過媞禎,我會接她迴來的,就是刀山火海,拚了我這條命,我也不會讓她在宮裏孤苦無依。嶽父、兄長……求你們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把她帶迴來……”


    座上的人泥塑木雕似的看著前方,腦子裏嗡嗡作響,石父和石慎忍了半天,終於捂住臉,抽泣不止。說也說了,氣也撒了,橫豎人家是王爺,他們是真不能把他怎麽樣。眼下再怪他,責他,他們的好女兒好妹妹都迴不來。隻怪這前路莫測,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溫鈺是怎麽熬過的,想想都很艱難,他是一個失去過很多的人,任何手中的東西流走都會讓他發瘋。媞禎後來和班若閑談時,班若也說上輩子他肯定是欠了她很多很多,所以這輩子裏,才拚命的還她情,因而一直處於失落的邊緣。


    那天夜裏皇後的女官將她帶到安處殿安置,屋裏麵金玉珠璣為簾箔,晝夜光滿,滿室琳琅滿目,除了離家遠些,裝潢擺設一切都極好,作為一個困禁在此的罪人,她在物質上一點也不匱乏。次日一早上,禺寧又送來了一壺桂花紅棗羹,說是皇後親自烹飪的,趁熱喝了一碗,味道不說香甜細膩,就連一顆將冷的心都捂熱了。


    班若見狀也忍不住讚歎,“這皇後殿下人可真好,對您這麽照顧,跟閨女似的。”


    這倒說進了媞禎的惆悵處,“我第一次見皇後,就知道她是個和善人,我總是在想,若是我母親還在,肯定會向皇後一樣對我好。隻可惜我福薄罷了,呈不到母恩。”


    “您別這樣說,天上地下夫人最疼您,隻要您安然無恙,就是對您對夫人最大的福報了。”


    朝天上看了眼,日光淡了,或許人家說得對,做人得知足,她除了年幼喪母之外,一切都很圓滿,至少記憶裏母親那麽愛她疼她,以前有爹爹,現在還多了個好郎婿。


    她總是那麽富足。


    可漸漸眉間攏起愁雲,一手擱在了桌上,終究有些事擔心不完,“奉茶監的去處可探到了?”


    班若如實迴稟,“昨兒奴婢夜探過,就在未央宮東南角,隻不過有高塔台看守,進出監管的厲害,奴婢不好翻進去查看。隻怕想找到楊副統領說話得另覓他法。”


    她支手舔唇細思,“那得暫緩想想了。得想個既能把人單拎出來,又能無聲無息的好法子……”


    擱下青瓷茶盞,從屋裏走出來,廊下掛滿的彩色鸚鵡,吱吱喳喳的,暖風如織,亭子四麵透風,很覺涼爽。


    靜息間,看見遠處的綠瓦紅牆間站了個人,綰著髻兒,穿著豆綠色攢珠芙蓉裙,一張珠圓玉潤的臉,如八月十五的明月,讓媞禎認了好半天。


    班若壓著嗓子說是汝陽公主,媞禎緩緩站了起來,見她快步上前來行禮蹲安,抬手間袖管下滑,露出一截盈盈皓腕,“昨兒就想瞧王妃姐姐,隻是奈何天色太晚,今我來正見您在這兒,真是好巧。”


    收斂紛繁的思緒,抬眸看她,從前隻是恍恍一眼,便覺人純然清麗,如今細看,確實美而不妖。媞禎柔和微笑,梨渦輕陷,“沒想著公主還會來看我這個罪婦。”


    她露出一排糯米銀牙來,“瞧您說的,看見您跟看見殿下是一樣的。”她說罷,讓人從紅漆盒子端出一盤點心,“我做了些茉莉乳酪酥,您吃過沒,要嚐嚐嗎?”


    鄭娞撚手拿了一個遞她,卻把媞禎難為壞了。


    她跟鄭懋素有舊怨,又與這公主有奪夫之嫌。表麵裝得再賢良,她也沒那份善心去吃仇人的點心。盡管她不想以最壞的想法揣測她,但小心始為上策。


    何況她如今身上係著何止一家之榮,承載之重,她更得惜命。


    低頭未語先凝,鄭娞眉梢春情流溢,見她不肯接,便拿到自己嘴邊咬了一口,帶著一點純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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