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媞禎似乎已調整好了情緒上的微瀾,心平氣和的等待杜府的消息,然而一天兩天過去,仿佛那個震動已經石沉大海。


    她一時納罕,外麵又封禁出不去,隻能等到周宜水上門才能問個清楚。然而比起外麵的風起雲湧,府裏的麻煩也是一團接著一團,不過與之相反,不是有浪,而是無浪,靜得像是古井的深水一般。


    昔日枝頭玉蘭一樣高潔的人,百樣俱全,從來都沒想到給他打擊最深的是他最喜歡的她,這比敵人還讓他受挫。


    安靜裏,溫鈺聽過最多的消息就是驃騎大營庫死亡近七百人,傷殘三百餘,那些人有老有少,有妻有子,越想越覺得這個犧牲恐怖。


    期間媞禎來了兩次都被鎖在外麵,向來恩愛的人變得生疏,經不住府裏的人都開始無端的揣測。看著案上香火燒成卷紋的蓮花,趙今淑歪頭瑟瑟,一時也顧忌不住神佛麵前不可妄語。


    “聽說殿下已經快三天沒理王妃了……你說在別扭什麽呢?”


    胡居蘭卻隻顧阿彌陀佛。


    “要真是殿下跟王妃緩和不來,你也不打算爭寵?這可是個好機會。”


    胡居蘭依舊雙手合十的虔誠,久久才睜開眼睛,“我才不要迴頭,不要爭寵,我這條命,但凡王妃狠心一點就沒了,與其做別人的墊腳石,我情願默默無爭。”


    她說了一車深奧的話,趙今淑神色艱澀,看著她,眼裏浮起淡淡一層惆悵來。


    衡量一個人是否成熟,首先一點就是看她為人處世的態度。就像胡居蘭早先有多討好王妃,如今就有多想逃離。可憐見兒的,這麽灰心。如果她不是為了遮掩自己奉茶監的身份才進的王府,大概也能有個好歸宿吧!


    不過她不想爭可以躲,自己呢,作為一個提線木偶,似乎連置身事外的理由都沒有。


    晴朗的日光下,滿是鬆香翠翠。目光的盡頭,卻是轟隆一響。


    嚴實的殿門被曹邇一腳踹破,大紅色的衣裳迤邐進屋,管彤起初想阻攔,可央挫的手勁極大,三兩下就給他拖了出去。


    聲音太過尖銳,驚動筆尖的墨暈在雪白的宣紙上,溫鈺默默將紙掀開,拿張新的鋪平,眼睛卻始終不肯抬起。


    媞禎知道他很決絕,無奈把門關好,一步一步往前去,“我是匡了你,可你不是也匡了我嗎?咱們已經扯平了。”


    他心頭猛烈地蹦了一下,看著南窗下梅花豔紅如血,臉色愈發不佳。


    媞禎料到他不痛快,可能怎麽辦,隻能勸慰他,“我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們好。我們之前說過,我輔佐你,剜出大魏軀體裏的那些毒瘤,拿迴屬於你的東西,你為什麽現在怕了呢?”


    “我不是怕!我從來都不怕死,也不畏懼任何險境,但是這兩次,你殺得是不是紅眼些?”


    他筆直地站著,寧折不彎。


    “那些枉死的軍民,他們知道什麽是政鬥嗎?他們明白自己效忠的主子是叛徒嗎?他們什麽都不懂,他們隻是勤勤懇懇的普通人!你要奪權可以,你要做什麽我可以幫你,但是你不能為殺一人而犧牲百人呐!”


    媞禎輕蔑的哂笑,“一步踏錯將萬劫不複,哪一次鬥爭是沒有流血和犧牲的?你又憑什麽保證杜重誨手下的人完全無辜?難得當初杜重誨帶領他們屠殺沈氏滿門的時候,沈氏就死得其所嗎!”


    他退後一步,她上前一步,“劉溫鈺……你的天性就隻有仁慈嗎?你到底明不明白,從我決心輔助你的那刻起,我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還有那些幫助你的人,他們也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我們用命在往上爭往上爬,你卻來跟我談無辜?”


    “在這人命如芻狗的世道,每個人都很無辜,很多人為了那個位子,皎潔被玷汙,玉碎如泥塵,也請殿下……不要輕賤我們的努力,來成全你的道德。你至少要讓我們覺得擇對了明主,而不是為了你個人的情感,把我們所有人的努力白白浪費掉!”


    她說得何等慷慨。他也沒見過她這個模樣,像隨風欲燃的火焰,頃刻能把自己燒成灰燼,比當初她勸自己入世的時候還要激烈。


    大概開始時,他也覺得自己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看待每一個生命。就如他恨闕氏一樣,冷眼的看著他們全族去死,就如他厭惡羯族,可以令謝赫讓大肆追殺。


    可是……


    “可是我做不到將所有人的命視做草芥!惡以惡報,自當奇然,可無惡之人做錯了什麽?”


    她眼神冷冷的,寒聲道:“他們的錯就是跟錯了主,失敗是他們的宿命。你對待他們,就該像對待腐蟲一樣,唾棄、殺之!”


    “殺之?”


    他無言地看著她,隻覺得悵然,“朝廷之上,濟濟如雲,山唿萬歲的人,卻從未把黎民放在心上,隨你們犧牲?”


    “你告訴我,在你的算盤裏,我跟他們是不是一樣的?是可以被你們隨意舍棄的棋子?”他說到最後,竟然是嘲諷出來的。


    她臉上帶著震驚,她要是心狠到連他都不在乎,又何必來,“如果你非要這麽想,那我也沒什麽好說,既不相映,一拍兩散也罷!”


    風一樣來,風一樣去,她也做好了被質問的準備,可氣一趕上來,什麽該說的不說的全都說了,鬧得這麽難堪,她現在更想捶死杜家!


    屋裏吵的兇,屋外的文繡文鴛也沒個敢吱聲勸和,全都低著頭諾諾抿嘴。


    前腳迴到霽月望湘台,一腳把個胡凳踹下了廊台,正好被同樣怒氣衝衝而來的周宜水撞個滿懷。


    聽他“嗷”了一聲,抱起腳又蹦又跳,“要死,砸著我的頭可怎麽弄!”又問一邊的央挫,“你姐姐呢?”


    他指了指屋裏,周宜水瘸著腳進,還未等下人們完全退出,就忍不住冒出一句,“這迴真是瘋了!”


    媞禎迴過神請他坐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投入其中,聽他道:“你就說,明明杜家的事板上釘釘,株連死罪在所難免,怎麽讓楊思權查了一圈,愣是沒有個好歹!”


    “孟獻城沒被揪出來?”她眼裏亦波瀾起伏,“楊思權不是皇帝的人嗎?怎麽會……”


    “誰知道楊思權那個老閹賊怎麽辦的事,他去杜府查一圈,說是根本就沒有有紋身的人!我倒也好奇,孟獻城那麽大個人是死人?他這不是明擺著說謊?”


    他眼睛越眯越小,緊握著手心,“事後他向陛下陳情,保明他嚴查杜府一無所獲,定是襄國那裏蓄意挑撥社稷,是迫使君臣相害的計謀!我呸!”


    杯盞狠狠外桌上一撩,聲音脆脆迴響。


    “怪是那天杜重誨咬牙切齒,卻一點反抗的動靜都沒有!我素日竟沒看出來他跟楊思權有這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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