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禎抖了一下,立刻翻身拿被子把他跟自己隔開,“這麽混來還了得,我明天還要迴家呢,可不能掛著兩個眼圈去。”


    溫鈺吃吃笑,他探過去,讓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江南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誰見識了不迷糊。”


    媞禎說他嘴壞,一入風月不知羞,可壞歸壞,到底上了賊船就跑不得。


    他望著窗前的明月,一手與她十指交扣,“你說天要不亮該多好,這樣就能一直在這裏躺著,安安靜靜的。”


    媞禎喃喃問:“朝裏出事了?”


    “倒也不是旁的,隻是塢台一案落幕,度支尚書的職位也空了出來,這幾日臨海王跟南陽王正因這個事爭執,皇帝調解不過來,自然倒黴還是底下人。


    媞禎眼波逐漸深沉,“度支尚書專管朝中銀錢,百官俸祿也是要經過它的,都說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捏住它可不就是捏住他們的爹娘嗎。”


    她反握他的手掌捧在臉龐,拍了一拍,“你也該想想,這個位子上的人擔給誰最好,可沒有人會嫌錢多。”


    他想了一會,“你希望我爭取?”


    媞禎說是,“二王相爭,愈爭愈烈,明麵上的事,縱使真爭個高低,皇帝也信不著他們,既然有這個縫隙,咱們就能鑽。”


    “咱們必須要向前走一步。”


    聽得此話溫鈺臉色微微一變,緊緊鎖起眉頭,“塢台案……”


    媞禎隻是對著他淡淡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劉儉自己卑鄙無能,作惡多端,我不過是順水推舟,替天行道罷了。”


    她手指扣著他的腰,“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無冤無仇的,總會有個人先開頭捅出第一刀,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既然如此,倒不如是你。”


    溫鈺心裏有難以言說的感慨,細細辯來,居然是一種畏懼,那種涼薄的心境,如皇宮黑暗處經年不散的陰翳,始終帶給人岑岑冰涼的心悸。


    他輕撫她的背,“天快亮了,先睡一會兒吧。”


    確實累得厲害,一覺睡下去,巳時太陽曬過來,才迷迷糊糊起來。


    媞禎披著被子仰起頭,隻聽到水波輕拍船底的咕咚聲,而溫鈺早收拾好了衣衫。


    他憐愛的看著她,端來一盞開胃的山楂枸杞水,“先喝點開胃,等會子過去剛好用飯。”


    媞禎笑眯眯說:“甜得很,正適合我家老爺子用呢。”


    起先溫鈺也不懂這話的深意,直到再次親臨的石邸大門,才知道媞禎說話何等不偏不倚,不輕不重,裏麵問訊趕來的石老爺子,眼睛像是敷了一層胭脂,是極需要一碗甜茶沁人心胃。


    正伴著人往庭院裏麵走,有腳步聲傳來,他瞥了眼,一個頎秀的剪影落在地上。


    媞禎揚起笑喚一聲,“大哥哥。”


    石慎對她眯了眯眼,轉臉見了溫鈺就變了顏色。


    昨日奪門之恨,他真是氣得難耐,犀利眼神說刮就刮去了。


    溫鈺忽然毛骨悚然,急忙恭順揖了一禮。石慎那頭才抬起眼來,輕飄飄的問:“怎麽殿下也來了?”


    這言外之意,不就是說他不該來嗎。


    溫鈺無奈苦笑,“昨兒不說我們一同迴來的。”


    石慎哦了聲,“沒聽見。”


    疏離和隔閡不是一時,想要解鈴比跟皇帝抗爭還難,得一步一步穩紮狠打,可這事該怎麽起頭,溫鈺得慢慢思量。


    那晌,霍舅父帶著顯瑀從穿廊而來,剛立定站好,對著石父就一通埋怨,“你去接個人怎麽都這麽溫吞,大中午的,到底要讓我家姑娘跟郎婿曬多久?”


    石父臉上懼色頻生,隻好抿翅低頭受了教,就好似溫鈺自個在石慎麵前的作態一樣,沒得敢大聲喘氣一下,還是媞禎拉了他,他才恍惚過來。


    她笑,“我爹爹這遭可是遇到天涯淪落人了。”


    他無奈皺眉,“這種老行情,你說我該怎麽請教?”


    媞禎砸吧了兩下嘴,“這壞學生抄文章都知道要抄好學生的,依我看,還是甭問最好。”


    如此一說,溫鈺心緒更渺茫了。


    席麵上晚輩們大快朵頤,你給我夾一筷子,我給你夾一筷子,尤其是媞禎和乃矜,正是蜜裏調油時候,長輩們顧不上吃飯,滿眼往小孩子們身上看,一眼一聲歎息,滿心裏都是成就感。


    不知是不是昨日的話憋壞了,隔了一晚,石父的話更多了,霍舅父也難得通情達理了一迴,沒說半句就狙他一嘴。


    石父長篇大論說著,“看著如今的姑娘多好,亭亭玉立,不像小時候又淘又記仇的。”


    想著念著,他慈悲一笑,“有次她把我桌上的如意茶寵給澆壞了,我說了她幾句,她不願意聽,後頭還恨上了我。要不是我逮住她往我茶壺裏灌洗腳水,差些就上了這個小混蛋的當。”


    這出沒大沒小的事,頂數媞禎天地不怕,周宜水頓時心裏緩了半截,這要是他這運氣,準中招,相比之下還是“爆竹開花”好。


    霍舅父趴顯瑀耳邊嘀咕一句,“我瞧著還是輕的,擱我換成馬尿才好。”


    顯瑀嗔怪他胡來,“老長輩的怎麽老給別人出餿主意!”


    石父還美滋滋的笑,“後來我就嚇她,跟她說再天天胡鬧折騰長輩,天上的神仙就會化成打雷閃電下來劈她,我說得惡狠狠的,人是嚇住了,可膽子沒嚇住,她該怎麽皮還是怎麽皮,一到打雷下雨就去鑽她母親的被窩,反倒我沒處睡覺了。”


    桌上一群人哄笑,落到央挫耳裏,就剩下了“睡覺、睡覺”二字。


    於是順著昨晚文繡文鴛哄的話問,“昨兒說姐姐跟溫鈺哥哥去船上玩了,你們玩的什麽,我等了一宿也沒見你們迴來?”


    這話把一圍人都弄僵了,滿桌的人各個麵麵相覷,一個賽一個臉紅,尤其是當事人,恨不得趕快打個地洞鑽進去。


    二愣子似的央挫,還繼續問,“下次能帶我一個嗎?”


    崔舅媽急忙給他塞雞腿,“阿彌陀佛,這孩子什麽時候能改了想一出說一出的習慣,兒呀,等以後給你找個媳婦,你就不會問了。”


    周宜水忙抿了笑,眼梢暗暗瞄了對麵的人一眼,還沒來得急呲牙,就被乃矜一腳踹了起來。


    霍舅父唬了他一眼,“怎麽,你有話說,杵得跟個杆子似的。”


    周宜水忙陪笑,“沒有,我腿坐得麻……站會兒。”


    解了圍,該樂嗬的繼續樂嗬,毓嬛拿碗粥慢慢的吃,正抬頭往外一瞄,見薛姨娘勾著個手,讓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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