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懵懵,斑斕寧靜,荷風亭下媞禎和周宜水對車交戰,終於在五個迴合後,周宜水輸光了兜裏最後一點銀子。


    “還真什麽人什麽命,窮的窮的一直輸,富的富的一直贏。”他把棋子往棋盒裏一丟,“不玩了,該去看看大魚收網了嗎。”


    媞禎淡然自飲,周宜水看她笑,“說好了,輸了,你家的《雲漢圖》歸我,贏了,我家的《北風圖》歸你。”


    媞禎微微仰了下巴,“什麽你的我的,上了賭桌的東西,那就是我的。”


    周宜水敲了敲桌,撫首垂歎,“霸道,忒霸道了。”


    說罷,讓人把棋桌撤了,重新撥了茶葉溫上一壺,那廂周宜水正閑情逸致的澆起茶寵,今夜城中的風雲跌宕就傳進了耳畔。


    高琪揖手道:“亥時三刻,真定公的副官帶兵驅逐了國賓館的襄國遣使,皇帝誤以為是遣使判逃,現如今已經下了追殺令。”


    周宜水挺了挺身,“果真?”


    高琪點頭,“人是咱們城東的守衛兄弟親自放的,還特地延遲了兩刻才向上呈報。”


    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這件事來龍去脈是怎麽迴事,周宜水不禁覷起眼睛,撫了撫膝,“這外表光鮮亮麗的人,果然骨子裏都不簡單,小殿下不隻是主動出擊,還主動出擊的迅雷不及,早知道我就該投‘主動’票了。”


    媞禎故意咳了一聲,周宜水到底願賭服輸,“高琪,迴去把咱家那幅《北風圖》拿過來,你主子我依舊照輸不誤。”


    媞禎稍抿唇線,“曹邇,去叫央挫把人撤迴來吧。”


    曹邇得令,和高琪一同跨門出去。


    周宜水摟了摟胳膊,尋想起方才跟媞禎的賭約,不免覺得今夜他們都有些多此一舉,“小殿下自己這步棋,原比咱這個外援行刺襄國遣使高明得多,既挑起了紛爭,又拋清了自己。隻要能達到離間的目的,也不拘於什麽手段。”


    他仔細咂摸了下,“不過,如今有樁難事倒落我頭上了,遣使是從我的管轄區跑的……這比在我的轄區遇刺都洗不開脫。”


    左馮翊是長安東城的父母官,國賓館又隸屬其中,難逃失職問責是必然之事。


    媞禎持了杯,對他笑,“那你還愣在這兒,還不快去帶人去將功贖罪。”悠悠道,“以防萬一,我早讓城外的暗哨守住了,你現在去剛好拿人。”


    周宜水一聽,忙不迭的說好,興興掀起袍子出了大門。


    那夜的事盡數善了後,很快寧修等人被擊斃落網,朝廷也收到了前線新的捷報。


    唿延晏著三萬鐵騎北上,隔斷了永石援兵,南陽王和中領將孔笙率十萬大軍直取平陽、汾陰,沿路與唿延晏匯合,合力攻克永石和並州;驃騎將軍杜重誨則南下兩萬克製上黨,最終聯合三支兵力踏破武鄉。至此襄王祁昊所屬據點皆已盤潰,兵敗退至老巢燕京。


    至於祁昊對這場突發而至的倒戈,除了睚眥愈裂,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但對立,是注定的事。


    時間又陷入平緩的沉靜,從魏襄邊界到長安,這是不短的距離,離大軍班師迴朝,還有半月的天數,在下一個宮宴來臨之際,濟陰王府邸也按部就班的修建完成,溫鈺也慢慢迴到了安寧且自在的日子。


    隔了兩日,天氣徹底暖了,熱風一股一股吹來,緩緩間已經換了新的薄衣,這樣的溫暖並沒有讓人因燥熱而心煩,而是盡情享受沐浴陽光和煦風下的悠哉時光,尤其是午後的小憩。


    濯纓水閣又是個上好的茵林之地,不至於陽光刺目,也不至於樹木遮蔽一絲不露,耳聞清泉石上流,鼻嗅落英甜美,媞禎也禁不住微微打了個嗬欠。


    忽感有清徐的風帶過,人聲亦到,睜眼顧盼是文繡姍姍迎來,“姑娘,濟陰王殿下來了,馬車正候在門口等您通傳呢。”


    媞禎神情慵倦閑適,微眯了雙眼,仿佛被陽光照拂的有些不適,“快請進來吧。”


    便將搭在欄杆上的腳落下,歪在了朱柱邊。


    寧靜的光影下,碧葉青翠間漸漸勻出一襲流水雲紋荼白色錦袍,溫鈺穿花渡柳而來,自她身後而近,看著那樣玲瓏有致的身形,那幾經三番的大風大浪的辛苦,轉瞬間煙消雲散。


    溫鈺放輕手腳,一層一層靠近,欣長的剪影落在地上,媞禎微微仰頭,因逆著太陽,陰影遮住了他的眉眼,隻有朦朦朧朧的一個輪廓,直到他伸手掀開珠簾,模樣一瞬變得清晰。


    媞禎笨拙地挪動了下,請他坐,迷蒙地望他笑,“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的?”


    溫鈺唇角一彎,目光柔順的注視著她,“我也是前不久剛搬迴王府,托人打聽說,楞伽巷石府大院經久不點的燈籠點著了,我想著是你在家,今兒我過來,果真碰上了。”


    他繼續笑著,慢慢從袖兜裏拿出一串朱砂手串,鮮明的紅,顆顆如珍珠飽滿,在光影下閃著細微的光環,他遞到她手裏,滿臉欣慰。


    “那天,你贈我眉心朱砂一點,現在……我來完璧歸趙了。”


    媞禎笑了笑,套在手腕上,那像象牙是一般白皙的手腕,映著鮮紅的朱砂,跟剝了殼的荔枝似的,又嬌又純。


    她明媚的臉兒一揚,忽閃著一雙美目,“好不好看?”


    “好看。”溫鈺嘴角輕輕揚起,蒙蒙中還有一絲青澀,“這兩個月,你……還好嗎?”


    媞禎道:“你瞧我的臉色不夠好嘛,何況你春風得意,我自然也春意盎然呐。”


    溫鈺點了頭,“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


    “我自然是好的。”媞禎雙眸落在他臉上,似有憐意,“倒是你,人憔悴了,也瘦了,你在長安不開心嗎?”


    她的一句關心,如陽光破空,直射到心間,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歡喜,連籠罩經久的陰霾都散了。


    “現在再不開心的,如今都痛快了。”溫鈺心底一軟,似要化去了,“何況還有你送的芙蓉花,我今天來,就是來投桃報李的。”


    “嗯?”


    他道:“上林苑新栽培了‘瓔珞寶珠’,嫣紅如血,豔麗嬌俏,我知道你喜歡。”


    當初新修上林苑時,朝廷雖然派了少府和將作大匠來籌備,但其實真正接手是溫鈺自己,所以無論是修繕樓台還是選植花草,他對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能在心底遊走。


    溫鈺隔衣扶著她腕,一點一點順著玉階走,清泉的流響,臨目而望一重重溫泉池子豢養的紅蓮花,池子周遭是低矮的樹木,徑深庭院裏翠色氤氳,盛如繁夏,已有蝴蝶翩翩飛落花叢之間,整個天地仿佛第二重的世界,同外麵一切別有洞天。


    如此清雅賞析著風景,即便是陪侍在側的文繡文鴛也識趣的離得丈米,何況向來殷切的央挫和管彤,也貓起來不堪打擾這番閑情逸致。


    媞禎笑道:“如今初夏時節,這兒的紅蓮就已經開了大簇,雖不合時宜,但怡情怡調。”


    溫鈺的聲音溫柔極致,“你若喜歡這裏,咱們常來就是。”


    她雲鬢微斜,步搖輕晃,迴眸輕輕一笑,“這是討好我嗎?”


    溫鈺眼裏澄澈清定,“好不容易能博君一笑,我自該殷勤著些,不過舉手之勞而已,比起這些來,我倒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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