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禎扶著椅子再次坐下,“忍氣吞聲非我秉性,隻是咱們明明可以隔岸觀火,置身事外,為什麽要學蒙獲引火自焚,為他人刀柄。”


    媞禎想了又想,“鄭氏女當年是如何得選劉溫鈺的太子妃,你說唿延晏和鄭懋還記得嗎?”


    這樣一提,曹邇是想起點些陳年舊事。


    “鄭氏當年選拔艱難,若非已經中選的唿延氏長女突然暴斃,又哪裏輪得上她,那時倆家還鬧過一場,早就撕破了臉,不是為著現在處境,怕是也不會這麽快冰釋前嫌。”


    瞬時心裏恍若一麵明鏡,這算什麽,舊仇可尋。


    媞禎抬起瑩美的眸,“雖說這樁的婚事,因端慧太子廢黜而被高祖皇帝連坐取消,但這人心又且非一道旨意能夠撚氣熄火的。這裂了紋的信任,連顆沙粒子都扛不住。狼多肉少,孤恩負德,在所難免。”


    聽風是雨,動輒猜忌,這是個壞習慣,但這種壞習慣偏偏人人都有,而且位越高,權越重,這病就越穿心透骨,越經不得攪弄。


    媞禎慢慢歪起身子,指甲慢慢扣緊,“所以,蒙獲這記重拳,你可看好了。”


    “奴才知道該怎麽做了。”曹邇一眼掃過門外,“那其他的人……”


    媞禎點了頭,“你利索些把事情做了,叫上潘鴻章,明天陪我去劉溫鈺那兒一趟。”


    媞禎到底無法咬定今晚之事是鄭懋一人所謀劃,劉溫鈺不是那麽不謹慎的,他不會對兩個狹懷利益的人傾訴衷腸。


    不說有人從中作梗,她都覺得納罕。


    總之蒙獲一行人有去無迴,今夜也有不少人睡不安枕。


    然而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次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葉上水珠滾來滾去,那光照得人暖,有水洗的胭脂似的好氣色。


    馬車停在客棧外,曹邇扶著媞禎下車,潘鴻章上前去敲門。開門的是客棧的小廝,他向外抻了抻脖子,道:“這間客棧已經被人包了,不再收外客,你們去別處吧。”


    潘鴻章道:“我們不是來住店的,我們是來特地前來拜訪劉公子的。”


    小廝撓了撓頭,往左探探,再往右探探,“我去迴稟一聲。”


    過會,一個身著緇色卷草紋長衫的中年男子立身門前,他長須疏散,眉精目湛,半晌看向潘鴻章,揖了揖手,“潘掌事,什麽風把您吹來了,不是說七日後會麵嗎?這還差三日呢。”


    “趕得好不如趕得巧,眼下這個時候正恰如其分。”


    鄭懋皺了皺眉,“可我家公子那裏還尚未通傳,隻怕……”


    “這倒不怕。”潘鴻章轉頭介紹起媞禎,“這是我家主子姑娘,恰與劉公子是舊識,熟人見麵三分情,也不在乎唐突不唐突的。”


    鄭懋緩緩抬頭,那姑娘姿容絕豔,一襲藕粉寶花紋長裙,映的臉頰白皙如雪。他有些忐忑,“姑娘怎麽稱唿。”


    媞禎與他雙眸相接,“我姓石。”


    鄭懋心跳狠狠漏了一拍,站定了許久,才舒起一抹笑,“石姑娘,幸會。”


    思緒延展不斷,鄭懋心中敲打激昂,過了好些會,他眼仁才定住,“既如此,那就煩請姑娘費心了。”轉身向身後的小廝說:“還不快帶石姑娘過去。”


    彼時,溫鈺正站在梨花案台前提筆勾勒一幅《溪嵐風光圖》,他指尖微動,寫下兩行題字。


    “怎麽今日不見蒙獲人呢?”溫鈺轉頭看廊下的巡衛,抿了抿唇。


    管彤手裏磨著墨,慢條斯理的說:“奴才也奇怪呢,方才問過鄭懋,說是發現闕氏的蹤跡,叫蒙統領去周轉了,一時半刻怕是迴不來。”


    溫鈺眉梢微動,長長哦了一聲。


    移時一個小廝進來通傳,“有位石姑娘說想見您一麵,您看……”


    溫鈺眼光一亮,“快請進來。”便催管彤去上茶。


    媞禎很快端然而入,飄飄衣裾跟在身後,翻飛如蝶,曹邇提起她的裙尾,不知不覺已到眼前,“這地四麵環翠繞竹,真真是春日一絕,好生雅致。”


    溫鈺淡然微笑,隻見媞禎身後除曹邇之外還有一個臉生的人,媞禎目光迴旋,“這是潘掌事。”又道,“去見過端慧太子。”


    潘鴻章旋即拱手深禮,待溫鈺虛扶一把適才起身。


    媞禎輕啟朱唇,“聽說你身邊有個蒙統領功夫很好,不知跟曹邇一比如何,若不叫他倆比劃個高下,咱們也看場樂嗬。”


    溫鈺心頭籠著霧,結成了一團,總覺得這裏頭擱著些事,“他人昨晚外出辦事,現今還未迴府中。”


    媞禎說:“那就可惜了。”


    有香氣兜頭兜腦的迎來,媞禎順著味道過去,是管彤奉好的一杯新茶。


    媞禎掀開茶蓋仔細聞了聞,“是木芙蓉的香味,還加了白茶。”抬頭看他,“用木芙蓉花瓣入茶,這心思倒巧妙。”


    溫鈺徐徐微笑,“入茶的花瓣是我自個曬的,你若喜歡我讓管彤包些給你。”


    媞禎抬頭遞了身後的人一眼,很快勾一抹嫣然,“曹邇,去跟了拿去,也讓我跟溫鈺說說話。”


    那二人順著話下去,連帶潘鴻章一並稱有事告退。


    溫鈺見她支開人,落得屋裏安靜靜的,終於好奇問出了口,“有什麽話你說吧。”


    媞禎把放在身邊已久的令牌從袖兜拿出來,遞給他,“這是鄭懋向潘鴻章求的通關文牒,待離開雍州時,隻需把這個拿給城門口的商隊,他們自會帶你們走一條石舫的秘道,安全送你們到目的地。”


    溫鈺小心翼翼結果,然而就在他碰到令牌的一刹,媞禎收迴了手,“但我現在要好好想想,要不要把這個給你。”


    “劉溫鈺。”她匿在一側沉默少頃,“你知道昨夜鄭懋指使蒙獲刺殺我嗎?”


    “鄭懋?”溫鈺愣怔個當頭,仿若一記一記濤浪陡然拍擊岩石,震驚之餘,仿佛想到了什麽。


    媞禎繼續說:“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說以你的立場,自該對鄭懋與蒙獲二人百般防範,可蒙獲卻一口咬定是鄭懋告訴他,我是安陽石氏嗣女。我的疑惑隻有兩點,鄭懋是如何得知?鄭懋得知為何非選擇昨夜行刺?”蓮步輕移,看向窗外那個人,“今天看見他,我才想起來,他才是你最信任的心腹。


    溫鈺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管彤,唇角微微一抽動。


    媞禎謹慎道:“這些天一直是他在幫我們傳信,也隻有他知道張太夫人是何時到的中度。”


    溫鈺緩緩走到窗前,似乎要穿透那表麵的皮囊,直視進他的內心。


    “管彤……他自小在我身邊長大,陪著我吃過很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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