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賜的臉原本有些嬰兒肥,但這兩天經歷了不少事兒,他的下巴也發尖了。他本就生的白淨,襯得眼珠子像放在盤裏水靈靈的黑葡萄,正朝著沈浩然眯眯眼笑。


    「浩然,我要出院了。你好好養病,我們迴學校見哦。」


    昨晚的記憶才終於如泄洪似的迴歸了沈浩然的腦海。


    想起昨夜裏胡天賜猛然把他推進溝渠裏的猙獰表情,沈浩然一時間的反應仍然是後怕。但那個人和此時此刻胡天賜乖巧的臉產生了巨大的反差,他一時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精神錯亂。


    他們真的是一個人嗎?一個人真的可以變化這麽大嗎?


    沈浩然不禁往後縮了縮,朝著胡天賜大喊:「你離我遠點!」他見胡天賜似乎還要上前,更是大叫起來,伸手猛地把胡天賜推開。


    可是胡天賜向後踉蹌兩步,並沒有摔倒在地,而是被一個男人從背後接住了。


    林林把胡天賜輕輕拉到了身後,朝著沈浩然道:「小胡恢復得快,我今天就接他出院迴學校了。小沈,你別激動,知道你昨晚經歷了很多。不急,咱們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到時候,咱們再好好聊聊。」


    沈浩然默不作聲,隻是用眼神表達著自己的抗拒。


    胡天賜出門之前又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在這道目光的注視裏,沈浩然隻覺得有一股混雜著恐懼的怒氣衝上頭腦。他掄起旁邊櫃子上的水杯,狠狠地砸向了同時關上的病房的門。


    玻璃碎裂,震得他耳膜一痛。


    ——


    「想什麽呢?」林林的聲音很溫和。


    車子行駛得十分平穩。胡天賜在副駕駛上安安靜靜地看著車窗外駛過的景色,雙眼放空,不知所想。


    胡天賜迴過神來,臉上立馬掛上甜甜的笑。「沒有,隻是想昨天的事,還有點後怕。」


    「說起昨天的事,我也有情況想要問你。」


    聞言,胡天賜的笑意收斂了起來。


    林林輕聲道:「關於沈浩然昨天掉到渠溝裏,我想問問你具體的情況。」


    胡天賜把頭倚靠在車座上,道:「我們逃出去以後,太黑了,一開始走散了,後來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大叫,又聽到有落水的聲音。我想起來沈浩然好像不會遊泳,我就趕緊往那裏跑。他果然掉到溝渠裏了,我就先把他先拽了出來。我想起那個混混說要沈浩然爸爸在哪裏哪裏拿錢的,我就想可能警察也會來。其實也是想拚拚運氣,就瞎跑一通,竟然終於找到你們了。」


    和他之前說的大致差不離。


    林林臉上的笑意不散,隻是眼中多了幾分深意。


    「沈浩然好像是疤痕體質,身上好多地方印子都特別嚴重。他臉上也有幾道印子,我看著有點奇怪,就有點在意。似乎是有人捂住他的口鼻之類的。但是付遠要拿他做誘餌,不會要傷他性命。他自己陳述的時候,也沒有提到這一點……」


    林林透過調好的後視鏡觀察著胡天賜的反應。他明顯有些坐立不安了些,神色也淡了許多。


    「哦,我女朋友是法醫。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能看得出來一點。」林林笑著補充道,仿佛是為了緩解氣氛似的。


    但實際上,林林的這番試探可謂是漏洞百出,四分觀察,六分都是推測,說是林林想要詐一詐胡天賜也未嚐不可。


    但意外的是,林林沒有聽到胡天賜的解釋和狡辯,隻見他眼神淡淡,道:「所以呢?你要把我抓去坐牢嗎?」


    林林的心一沉。他也收斂起笑容,道:「不。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有我知道。」


    胡天賜偏著頭,雙手懷抱,等著林林的下文。


    「我這幾天跟你們打交道也不少,看得出來,沈浩然對你做出了很多不那麽夠意思的事兒。」


    胡天賜緊緊抿住了嘴。


    「當然,你這麽做的行為肯定是錯的。」林林頓了頓,「但是,我現在不是要跟你興師問罪,我隻是想問問你的原因和動機。」


    胡天賜冷冰冰地說道:「我們一起逃出來以後,我扶他爬上了牆,可是他管都沒管我,直接自己跑了,把我留在那裏。」


    那麽黑,那麽令人恐懼和害怕。他會被那些混混再抓迴去,再打一頓,哆嗦著等待著他們大發慈悲,為自己的小命時時刻刻提心弔膽。那時候,他覺得死亡就在他鼻子尖下了。


    林林默然片刻,道:「小胡,我覺得,這事兒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我隻是想說,有的時候看問題不要那麽極端。」


    「極端?我哪裏極端?明明都是他們做的不好,我隻是反擊!」


    那些校園暴力他的人,他不能正麵打迴去,他哪怕絞盡腦汁地使壞,也不想他們好過;沈浩然棄他如敝履,盡管是他救了他,可沈浩然毫無感恩之心,把他一個人置於險境。沈浩然不仁,就不要怪他不義!


    林林輕聲道:「損害他人,也是損害自己。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胡天賜打斷了他:「可是我真的很恨他們……」


    「你恨他們,如果你也幹壞事,你和他們又有什麽兩樣呢?」


    胡天賜聞言不說話了。


    林林:「綁架你們的那個小混混,叫付遠。他和你的經歷,未嚐沒有相似之處。他一開始也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後來漸漸漸漸地卻變成了施害者。他以為用拳頭就可以取得他人的尊重,取得精神的滿足,可是事實並非如此。這個社會不是野蠻社會,你們確實遇到了不好的事,但是消滅惡,並不需要去成為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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