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掛雲帆濟滄海


    裕豐泰有兩支船隊,貿易的區域有所不同,航線最遠的到大食,往返需一年多的時間;近些的是細蘭(今斯裏蘭卡);再近些的則是真臘(今柬埔寨)與闍婆(今印尼)。


    由於遠航生活艱苦且漫長,一般東家是不親自帶領船隊出航的,時常雇傭幹辦代理貨物交易。


    但貨物交易並不是單純的雇傭他人去代理就可以盈利,東家要是不了解貨物的采購情況,完全放手由幹辦去辦理,也是有不小的風險。


    也因此,孫昕作為孫家的二少爺,時常跟隨船隊出航,倒是孫家的大少爺孫天貴非常厭煩遠航生活,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是不肯出海的。


    孫天貴是長子,也是孫家家業的繼承人,但其實真正的二當家卻是孫昕,就連與孫家打交道的人都喚孫昕為二當家,而不將天貴放眼裏。


    孫昕幾乎全年都在海上奔波,有時候前往麻逸,有時候前往闍婆,船隊返迴刺桐港休息一兩個月收齊貨物,他便又會出航。


    就好像他更喜歡海上的生活一樣,或說他不樂意迴來。


    夏季的季風如約而至,是出海的好日子。


    港口熱鬧非常,停泊著眾多準備出海、正在裝貨物的帆船。


    中國以陶瓷器、絲綢和茶葉最受異國商人喜愛,這些物品,隻要安全的運載到異國,便價比黃金;同樣的,異國的香料與珍奇,一旦安全運抵本國,那便是萬金的盈利。海貿,是一本萬利的生意,隻要運氣好,抵擋了疾病、風暴與海盜等等不利因素,一夜暴富並不是夢想。


    裕豐泰這次出航的船隊,由一艘大型海船與三艘中型海船所組成。單是那艘領航的大型海船便有四百來個水手,更別提再加上那三艘中型海船的水手數目了。這麽龐大的一群人,如果航程順利的話,將會在海上度過三個月,這次航行的目的地是闍婆。


    闍婆國銷路最好的是日常用具,以陶瓷器最受歡迎。此地為蠻地,絲綢等物品雖也有需求,但需求量不大。


    孫昕站在船頭,看著一箱箱的貨物被搬進底艙,他麵無表情,無從知道他內心在想著什麽。他才返迴這座城市僅一個多月,卻又將出航,一路上,再也沒有紅豔似火的刺桐相伴。


    做豆腐的師傅,分得的三個幫手裏,隻有寶生是生手。因此,一開始寶生主要是負責照看豆芽的長成和喂養飼養欄裏的家禽。


    從大豆長成豆芽一般得六七天的時間,這段時間裏,每天都必須換水、清洗。


    由於蔬菜不易保存,所以遠程航海的時候,都是攜帶大量的大豆,製作豆製品,補充蔬菜方麵的需求。


    飼養欄裏的羊和雞等家畜,都是備用肉食,並不是水手們的食物,而是船隊裏有身分的人食用的。


    相對的,水手的夥食就差些,一般都是魚類、豆製品、醃製品等,肉類比較少見。


    豆腐師傅姓姚,人長得圓胖,水手們都叫他胖和尚,脾氣很不錯。


    他是豆腐師傅,但其實每天除製作大量的豆腐外,還得製作豆腐幹、豆芽,以及豆奶。


    寶生拿著大勺子攪拌大鍋裏的豆腐幹,豆腐幹要入味,必須與配料和水一起沸煮一段時間。


    “寶生,這個不用你來,你去給少東家送餐。”


    豆腐師傅喚了寶生,每次看寶生站在灶頭攪拌大鍋裏的豆製品,都得提個心,擔心他掉下去。寶生在夥房裏也算是年齡很小的,而且又長得單薄,所以這個豆腐師傅平時都挺照顧他的。


    “好的。”寶生爬下了灶頭,解下圍裙。


    孫家二少爺的夥食,自然是開小爐的,不過早點倒是和水手們吃的一樣。


    寶生端了碗熱豆奶走了出去,路過夥房的時候,寶生走到蒸籠架前,拿了份蒸品。


    給孫昕送早點,是攤在了寶生身上,因為他正好是相對比較悠閑的豆腐小作坊裏的新手。


    寶生一開始有些迷惑為什麽別人都不大樂意送這份餐,後來也才有所了解,主要在於孫昕這人不易相處,尤其他又是少東家,大夥心裏對他又多幾分畏懼。


    寶生捧著盤子,登上樓梯,前往官廳。


    所謂的官廳,也就是孫昕與通事,及其他一些待遇比較高的乘客居住的地方。


    遠航船一般都會有異國商人搭乘,這些異國商人經常是隨船來,隨船返,與船隊的東家都有私交。


    官廳東麵為孫昕的起居室,寶生一般將孫昕的早飯放在與孫昕寢室相通的廳室裏,將之放置好,便可以離開。


    其實是很簡單的活,而且送了幾次,都不曾見到孫昕的麵。


    寶生走進官廳,官廳正中有一處開闊的大客廳,也是平日官廳裏住戶用餐的地方。不過清晨的時候,客廳一般是空無一人的。


    但今天不一樣,客廳靠窗的地方,坐著一名儒雅的年輕男子,正看著寶生,一臉笑意,讓寶生摸不著頭。


    寶生覺得此人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放在心上。他路過客廳,走向通往孫昕起居室的通道。


    抵達廳室的時候,同樣未見著孫昕,寶生如往常一樣將盤子放置在桌上。


    本來也該如往常一樣離開的,但人總有好奇心,而且通往寢室的帷帳又是收起的,不像平日一樣垂放下。


    寶生探了下頭,發現本來以為是寢室的地方,結果卻是書房,另一側才是寢室。


    書房裏瑣窗緊閉,有盞油燈亮著,燈光黯淡,但隱約可以看到四周全是書架。


    孫昕穿著身白色中衣,就枕在書桌上,顯然睡著了,地上掉了好幾卷航海圖經,或許是從桌子上掉下的。


    寶生彎身撿起腳邊的一卷航海圖經,打開一看,全是迴文,於是又將它放迴了地上,然後輕悄悄地離開。


    出了孫昕的起居室,前往大廳,原先坐在大廳裏的男子仍舊還在,寶生看向對方,對方也正好盯著他看,而且笑得頗為詭異。


    “小夥夫,你們夥房裏有米酒吧。”


    男子開口說道,他模樣頗為儒雅,但說話的時候卻又帶著幾分無賴氣息,無論是他的話語還是口吻都讓寶生感到吃驚。


    寶生點了點頭,米酒肯定是有的,做菜時會用到。不過他雖屬於夥房編製,但確切的說是豆腐小作坊裏的。


    “去幫我帶瓶過來。”男子笑著擦著手,似乎很興奮。


    “我是豆腐作坊裏的,隻負責送餐。”寶生說,他並不容易拿到夥房裏的米酒。同時又有些迷惑,船上又沒禁酒,怎麽這人要用如此手法弄酒喝呢?


    “不就隔壁嗎?說到底也是歸屬夥房。”男子笑道,顯然也沒意識到他這算是教唆人偷東西了。


    “怎樣?一瓶酒換一兩碎銀。”男子手裏拋著一塊碎銀兩。


    寶生有種轉身就走的想法,不過這樣似乎有些不禮貌,於是站著不動。


    “你走吧,不用理他。”


    正在此時,從通道裏走出了一名高眉深目的年輕男子,此人穿著一身宋服,說著宋語。


    “占慶新,這兒沒你什麽事。”


    儒雅男子生氣,不過被他喚作占慶新的男子,麵對對方的惱怒,卻一臉習以為常。


    “千濤,你就是酒癮又犯了,也不需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法吧?”


    占慶新輕責了一句,臉上帶著幾分嚴肅。


    兩人正交談的時候,寶生走開了。一瓶酒換一兩碎銀,確實非常的劃算,但偷東西是寶生完全不能接受的行為。


    寶生剛走出孫昕的書房,孫昕就醒來了。他是個睡不沉的人,一點點聲響都能將他弄醒。


    離開書桌,伸展了因為睡姿不佳而酸疼的肢體,然後走到木窗前,將雕花的木窗拉開,讓陽光照進昏暗的書房。


    昨晚一名搭船返鄉的番商為了表示感謝,獻上了一份航海圖經。圖經裏所描繪的幾條航線皆是以前裕豐泰船隊不曾走過的,而且這份航海圖經每張都繪製得極其詳細,路途所經的港口皆有一一標明。


    孫昕是徹夜閱覽這份航海圖經,他統領船隊,對每條航線的了解是必須的。


    孫昕滅了桌上的油燈,看向散落一地的航海圖經,他彎身去撿起放好。隨後孫昕離開書房,返迴寢室梳洗、換衣,而後才前往廳室用餐。


    孫昕隻喝了豆奶,動也沒動那份蒸糕。他不吃甜食,而負責送餐的人已經連續好些天都是送甜食來,他的飲食習慣夥房是清楚的,問題顯然在於送餐的人並不清楚這點。


    孫昕走出廳室,前往大廳,大廳裏零散坐著幾個人,正在悠然交談,等夥房將早點送上來。


    “少東家。”


    見到孫昕出現,大廳裏的人都恭敬地問候。


    孫昕應聲,然後朝其中一人走去,那人正是早上叫寶生偷酒給他的年輕男子。


    “千濤,跟我進來一下。”孫昕喚道,說完話轉身就往迴走。


    “是,少東家。”千濤起身跟上,迴應時帶著幾分揶揄,隻是孫昕並無任何反應,仍舊是漠然的一張臉。


    “好吧,找我有什麽事?”


    千濤跟進書房,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就翻起了書桌上的物品。


    “就你手上那份,你將它譯為漢文,同時改為針路記錄。”


    孫昕挑動眉頭,他這人有很多禁忌,其最主要一條就是厭惡別人未經過他的允許,亂碰他的物品。


    “天富,你說笑吧?”千濤愕然地丟下手中的航海圖經,露出驚愕的模樣。


    不過孫昕仍舊麵無表情。孫昕本名孫天富,孫昕這名是他後來自己改的。可結識他多年的人都習慣喚他本名,也多了幾分親切。


    “這全是迴文,航路的運算用的也是迴人的,改成大宋的針路記錄,還不如親自去測航線的路程。”


    千濤激烈的抗議,這事實在是做起來太費時了。


    “可以,我給你艘船,你親自去測航線的路程。”孫昕淡然迴道,即使是說這樣挑釁的話,卻仍舊是輕描淡寫。


    千濤於是將桌上的圖經收拾了,卷在手裏。他抬起頭看向孫昕,一對好看的眉挑著,帶著幾分被壓製後的不滿。不過隨後卻又釋然了,還露了個笑容。


    “我這人就是好酒,沒酒就幹不了活。咱們哥倆也算是打小認識的,你也知道我就好這口。”


    千濤嘿嘿笑道。


    “呃,上好的葡萄酒……十壇,送我房去。”


    在講壇數時,還遲疑了一下。


    “你爹讓我盯著你,怕你飲酒過量傷身,我也不約束你了,你自己適量就可以。”孫昕迴道,他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人。


    “我爹說的話,你也聽,他管天管地還管到我吃喝這等小事上。”千濤不滿地抗議。


    “你抱怨完了?”孫昕問。


    “完了。”千濤攤手,抓了圖經就準備走。


    有時候他也覺得奇怪,孫昕與他打小認識,而且兩人還同齡,但在孫昕麵前,他的一些行為簡直就是蠻纏胡鬧。


    “這份海圖頗有價值,你多描一份留著,日後會用得著。”孫昕吩咐。


    蒲千濤所屬的家族,是刺桐城最富有的蒲姓大海商,蒲家船隊的名號,遠遠響過孫家,隻是千濤所屬那支旁係卻是沒落的一支,並沒有自己的商船。


    寶生收拾餐具,發現孫昕跟往常一樣,隻喝了豆奶,一碟糕點卻是碰都沒碰。這些甜糕做得很不錯,寶生覺得非常好吃,但就是不知道孫昕為何不喜歡。看來孫昕可能是不喜歡吃糕點吧,還是他習慣隻喝豆奶?


    聽到廳室裏有聲響,平日都待在書房裏的孫昕走了出來。


    見到正在收拾餐具的人竟是寶生,孫昕顯然覺得有點意外,這個少年看來與他有些緣分。


    “少東家。”寶生看到孫昕,恭敬喚道。因為船上的人都如此稱唿孫昕,寶生也改了口。


    “餐點是你送的?”孫昕問。


    “是的。”寶生應聲。


    “我不吃甜品,以後別送甜品。”孫昕看了眼桌上那碟甜糕,仍舊是不冷不熱的口吻。


    “我……不知道。”寶生愕然,他是因為覺得甜糕比那些鹹餅類的東西好吃,所以才每次都拿糕點。


    “少東家,那鹹餅可以嗎?”寶生沒了主意,他對吃的一向不講究,但眼前這個養尊處優的男子和他是不一樣的。


    “隻要不是甜品。”孫昕丟下這句話,就朝書房走去。


    “少東家,要不我再去拿一份上來?”寶生對於自己連續送了好幾天不適合孫昕胃口的食物,心裏不免有些內疚。


    “不用。”孫昕頭也沒迴,人很快進了書房。


    寶生望著孫昕消失於書房的身影發愣,他有些不明白,既然不是他喜歡吃的東西,為何第一次送去的時候他不提起呢,而且他還連續送了這麽多次。


    既然孫昕不喜歡吃甜品,寶生便改送些鹹餅類的食物,然後連著幾日輪番送了不同類別的餅,發現孫昕喜歡吃芝麻餅,於是寶生就一直送芝麻餅了。


    他雖隻是照料孫昕每日清早的飲食,但頗為認真。寶生心裏並無討好之類的想法,隻是單純的想讓孫昕吃到他覺得可口的食物。其實寶生也不明白,每當收拾餐具的時候,看著空蕩的碗碟會有種滿足感。


    因為常出入孫昕的起居室,寶生也留意到了孫昕的不少習慣。比如他經常在書房過夜,還有他生活起居上,並不怎麽需要仆從照料。他身邊竟無一個貼身仆人,很顯然他不喜歡別人進出他的起居室。


    寶生也很識趣,從不曾踏入書房或寢室,即使有時候將早點放置在廳室的桌上,然後發現通往書房的帷帳並未放下,而孫昕著單衣在書桌上睡著了,油燈卻仍舊亮著。


    寶生每次站在帷帳下,都有種想進去為他披件外衣,將燈熄滅的念頭,但也隻是想想而已。對於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寶生也覺得很奇怪。


    其實,說到底,無論孫昕是否是出於善心幫助寶生,在寶生眼裏,他都是個大好人。人於貧困、找不到出路的時候,獲得的點滴之恩,都會銘記在心的。


    寶生將製作好的豆芽用清水清洗,然後撈起放在竹筐裏,裝滿一筐,再將竹筐搬進夥房。


    廚師大金守著口大鍋,裏邊正在燉羊肉,夥房裏滿是讓人饞涎欲滴的肉香。大金見寶生搬豆芽進來,便喚住了寶生。


    “寶生,你來得正好,順便搭手送下餐到官廳。”大金負責的是官廳的夥食。


    “大金,你別老欺負這幾個新來的。”


    另幾個廚子顯然有些看不過去,說了大金一句。每次寶生給他們夥房送豆腐、豆芽時,大金總是會乘機差遣寶生。


    “我這不人手不夠嗎?”大金露出無奈的表情,他就一個幫手,又要做菜又要送餐,確實是人手不夠。


    “沒關係,我現在不忙,都準備好了嗎?”寶生很平和地問大金,反正現在豆腐小作坊裏也沒什麽事做了,隻是送下餐倒沒什麽。


    “寶生,你這人也太老實了。”其他幾個廚子頗有恨鐵不成鋼般的抱怨。


    由於寶生每日都要往夥房送食材,而且脾氣溫和,人又勤快,所以夥房裏的人對他印象都不錯。


    “李仙,你裝好了嗎?湯還沒舀呢。”大金催促自己的幫手,見對方還在慢吞吞的將飯菜裝進竹製飯箱裏,顯然有些惱火。有時候他還真不明白,怎麽就收了這麽個慢性子的徒弟。


    於是等李仙將湯舀好,裝瓷缽裏,寶生拿了擱在一旁的方盤子,將瓷缽放置於盤上。


    李仙挑著飯箱,寶生端著盤子,兩人一起離開了夥房。


    “李仙,等下記得下來端羊肉。”大金吩咐,燉羊肉是他的拿手好菜,隻有偶爾為了不讓官廳裏的食客覺得夥食太單調,才會做上一份。


    畢竟飼養欄裏的羊並不多,航海就是這樣,食物不能經常得到補給,吃的自然也比陸上的差點。


    官廳裏住了多少人,寶生並不知道,他這也是第一次給官廳大廳送餐。


    雖然也聽夥夫們說過,官廳一向住著好些番商,哪國的都有。但從李仙挑的飯箱裏裝的食物份量來看,也隻夠十多個人食用而已。


    進了官廳,官廳的餐桌上隻坐了四五個人,正在交談,裏邊除了一個眉目比較深的外,其他的怎麽看都是宋人模樣。


    “今天有什麽菜色?”本來坐在椅子上悠閑交談的蒲千濤,見食物送上來,立即迎了過去。菜都還沒端上桌,他倒是一副饞樣。


    “有燒雞,待會還有一份燉羊肉。”李仙往桌上擺放菜肴,殷勤說道。


    寶生將瓷缽端到餐桌中央,揭開了缽蓋,一陣香味彌漫。


    一桌的菜肴有魚有肉,有新鮮蔬菜,即使在船上,這些官廳裏的人吃得仍舊是很豐盛。至少在寶生看來,有好多花樣他都未見過,更別說吃過了。


    將湯擺好,寶生開始擺放碗筷,在忙碌的時候,寶生也留意了一下食客,雖然陸續有人走出來準備用餐,但並未見孫昕。


    十二雙筷子,桌上有十一個食客,還少一個。


    “少東家還沒出來。”蒲千濤拿筷子夾燒雞的時候,占慶新攔住了他。


    “也不是沒去叫過,是他喜歡待房裏不出來。”


    蒲千濤大大咧咧地夾起了燒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占慶新見此也隻得笑著招唿桌上的其他人,開始用餐。這些人裏除了宋人外,來自麻逸國的一名,來自占城的一名,還有三名迴商。


    占慶新用三種語言跟他們交談,他是個通事,隨同孫昕的船隊航海貿易有些年了,到過不少國家。


    寶生擺好了碗筷,而李仙也將菜肴都擺好了,正在盛飯。寶生幫忙端飯,當飯放到一個迴商麵前時,這個長相清秀,年齡因一臉胡子而辨別不出來的男子,竟對著寶生嘰哩咕嚕了一句。其實也就是問燒雞裏是否有加酒,因為他是不能碰酒的。


    然後寶生迴了一句,很自然而然,他在酒樓裏做過跑堂,迴答食客(不管是不是迴人)的問題是必須盡的職責。


    當寶生感覺有目光正在注視著他時,他才意識到他說了一段迴人的語言。


    “你會迴語?”蒲千濤盯著寶生,一副說是驚愕,不如說是驚喜的表情。


    “我隻會點簡潔的話語。”寶生有些尷尬,因為不隻是蒲千濤盯著他看,李仙更是滿臉不解地看著他。


    “會書寫嗎?不一定要了解意思,就是抄寫。”蒲千濤果然是在驚喜,正笑得很愉悅。


    寶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他以前跟阿訇學過,因為字跡漂亮,還曾多次幫忙抄寫經書。也就是說,書寫的格式與字體他是懂的,但也隻是這樣而已。


    “我說天富,你怎麽叫一個懂迴語的去當夥夫,簡直是屈才。”


    蒲千濤這略帶指責的話語,正是說給孫昕聽的。


    也不知道孫昕什麽時候出來的,正安穩坐在桌前,低頭喝湯,簡直是神出鬼沒。


    寶生抬頭,正好對上孫昕的目光,寶生有些窘迫。


    “你會迴語?”孫昕問,如果真會的話,那當個夥夫是有點大材小用了。


    寶生搖了搖頭,他沒想到那個行為舉止有些怪異的年輕男子會說出那樣的話,所以也不知道怎麽迴答。


    “他剛剛確實說了,而且很準確。”蒲千濤逼視寶生,就像硬是要他承認似的。


    “我隻會說點常用語,很少,派不上什麽用場。”寶生如實迴道。確實,在刺桐城裏,有迴人血統的人非常的多,會幾句迴語並不希奇。


    “不過你會書寫迴文,不是嗎?”蒲千濤如此執著,顯然在打小算盤。寶生這下有些不安了起來,他剛不該承認的,他是單懂寫法,也寫得流利,但是迴文的意思絕大多不懂,這有什麽用處呢?


    “千濤,你是不是想找個人幫你抄帳本?”孫昕看出了點苗頭。


    “這個嘛,我還有那件航海圖經的事要忙嘛,得有個幫手不是。”蒲千濤倒是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寶生也聽出來了個所以然,不過卻是又驚又喜又擔憂。


    “這事你自己決定。”對於蒲千濤頑童般胡鬧的性情,孫昕也不想管製。


    蒲千濤於是再次看向站在一旁,進退不得的寶生,綻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


    “陳寶生。”寶生迴道,說這句時,尚帶著童稚的臉上,有著幾分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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