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穿著方總送的那件宏達公司的真絲連衣裙,應約來到渡口,方傑早等在那裏。他穿著一件黑色襯衣,下麵是條乳白色休閑褲,隨意而不失品位,顯得比前兩次要年輕點。他看起來心情不錯,見我過來,立即很紳士地接過我的手提包,幫我打開車門。

    這次他自己開車來的,沒帶司機。

    車門一關,車裏立即散發著一陣淡淡的茉莉香味。兩人獨處,距離那麽近地坐著,我感覺很是拘謹和不安。

    方傑坐進駕駛室,笑著說:“傻丫頭,你可別緊張,我不是壞人。到了西湖,你會知道一切的理由。”

    聽他這樣一說,我真的就放鬆了,便也開玩笑說:“可是我還緊張怎麽辦?壞人臉上又沒寫個壞字,我怎麽知道呀!要是你把我賣了怎麽辦?”

    “哈哈,你這個小丫頭真會開玩笑,不賣不賣了的,我就留著自家用吧!”

    說說笑笑,幾個小時,就到杭州了。

    來到西湖,走了一會,最後停在一彎精雕細刻的漢白玉石欄邊,我四處一望,不禁心曠神怡:

    湖三麵偎山,一麵依城。千百年來滋潤騷客歌女的湖水依舊靜若人心,似乎不理風塵對她的繾綣。也許是看慣了人間給她的羌管惹雨、菱歌撩月吧,任一泓瘦水明麗如鏡,脈脈含情,盈盈低眉,曲折多姿。湖中三個小島就像天上貪玩的星星,逗留在這碧玉似的鏡麵之上,悠悠忘歸。湖岸的兩道長堤則是古代兩大文人癡纏在鏡麵上的兩條飄逸的袍帶,弄得湖水至今詩文胭脂無數。水洗山黛,讓山濃淡相宜;山挽水碧,使水多情至今。癡想當年,“有井水處,皆可吟柳詞”的浪子柳三變就說道:“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湖水啊,請你——留香待顰兒,莫與世間人。

    方傑問:“來過這裏吧?

    我老實地搖頭,說實在,雖然這裏離家不是太遠,可頭些年窮的隻顧糊口不敢出門,這些年又累的沒時間去有什麽想法。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方傑的目光變得很悠遠,開始了他的敘述:

    “十八年前,有一個出生貧寒的小夥子,背負著改變全家命運的重任考進了杭州城的一所大學,帶著深重的負荷,帶著在城市麵前故有的自卑,他努力學習,心無旁騖。沒想到在大四那年,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孩闖進了他的生活。那個女孩有一個同樣美麗的名字:叫司迪。

    起初,他抗拒著,因為他窮,窮得不能為自己心愛的女孩買一件禮物,窮得不能請心愛的女孩吃一頓燭光晚餐,更有甚者,他甚至不忍心浪費幾毛錢去買兩張電影票或者兩張公共汽車票。因為他知道,每一分錢在於他,都凝聚了父母的血和汗,凝聚了兄弟姐妹的殷切期盼。

    然而,司迪是那麽地善解人意,似乎能洞悉了他倔強外表下脆弱的靈魂,他們的相遇不是在圖書館就在操場上,最奢侈的一次是在校園外的早餐攤上,男孩為女孩買了一碗拉麵,女孩卻說:吃饃就行了,幹嗎這麽浪費呀!

    就這一句,男孩的大學堅決不談戀愛的堅定意誌終於瓦解了。他認為,這個樸素的女孩就是上帝送給他的最美麗的天使,他不能錯過!

    他們熱烈地相愛了。

    臨畢業時,司迪帶他去她家,他才知道,在他眼裏那麽樸實的女孩卻有那麽殷實的家境,在杭州城裏,她父親是個很有名氣的律師,母親也是個高級工程師。

    這一切使他自慚形穢。

    司迪的父母當然也不能接納這樣一個沒有相同文化背景,不能門當戶對的女婿。他們的眼睛裏射來比刀還尖利的輕蔑的光,直插入那個視尊嚴比生命還重要的男孩的心。他什麽都不曾說,毅然掉頭就走,並且在心裏暗暗發誓:不混出個人樣決不來見自己心愛的女孩!

    他先後去了北京,廣州等很多城市,商海茫茫,沉沉浮浮,六年以後,他覺得可以體麵麵對司迪以及她父母的時候,卻隻能傷心地吟哦‘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了。——他心愛的姑娘因他的突然離去,憂鬱成疾,最後鬱鬱而終了……”

    說到這裏,方傑的眼睛裏已經是淚光點點了。

    我深受感動,問:“那個男孩,就是你?”

    “是的,你都知道了,但還有一層你卻肯定不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什麽?”

    “那就是,你像極了了司迪!遊西湖是我們畢業前的最後一個節目,我們曾經在這裏山盟海誓過。這裏的每一棵楊柳都見證了我們的愛情。”

    “哦!”一切全明白了!我恍然大悟。這個性情中的男人原來是在借我懷念那段最美好的青春時光,我對他的印象一下子便好了起來。

    伏在欄杆上,我突然想起自己琉璃歲月的傷心往事,想起一年前那段想要舊夢重圓的荒唐經曆,心想:他們比我要好,雖然陰陽兩隔,留下了卻是那麽美好的迴憶。而自己最珍視的初戀還剩下什麽呢?一顆支離破碎的心而已!

    一想到這裏,剛才為他人的感動演變成為自己的傷感,我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了出來。

    方傑還以為我在為他們的故事動情,說:“傻丫頭,都過去了。今天你能陪我來我真的很高興。對我來說,這樣的舊地重遊,就像圓了個夢似的。”

    我不好意思地擦幹了眼淚。

    方傑牽著我的手,說:“走,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去!”

    於是我們來到臨湖的一個酒樓,由一位服務員領著進了三樓的一個包廂。包廂不大卻很雅致,室內光線自然,梁柱窗欞古樸流暢,空鏤奇巧,桌椅台凳簡潔明了,納拙藏愚,凸顯明清兩朝家具的傳統特色。

    那情景仿佛能讓人一下子迴到了幾百年前的時空,心境也隨之悠然淡遠起來。在裏麵呆上三分鍾,便覺得渾然忘俗,雜念皆失,紛爭之心頓消,一顆塵心也清雅起來。我不禁對方傑伸了伸舌頭,摸著自己的熱臉:“好脫俗好古典的環境,恍惚間自己成了一位抱箏的仕女了。”

    方傑用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我的頭,說:“小丫頭,怪浪漫的。”

    他的稱唿以及聲音裏充滿著長輩的愛憐,我非常喜歡。多少年了?也許從十七歲起,我就沒有聽到過類似親昵的稱唿,就沒有得到過如此亦父亦兄的寵愛。忘了自己的年齡,他的眼神,他的語言大大地喚醒了我的柔情,我固有的女兒嬌態。

    我嗲嗲地跟他撒嬌著說:“你好壞!難道你嫌我不如仕女漂亮嗎?”

    “丫頭就是仕女好了吧!不過我現在要點吃的過來,把丫頭養得更胖一點,才會更仕女點。”於是叫來服務員,點了瓶紅酒和當地最有名的叫化雞。

    酒菜很快就擺好了。服務員帶上門出去了,方傑坐得離我更近點,並沒有馬上用手去抓雞,而是將兩支玻璃杯排在麵前,拿著瓶,待鮮豔的玫瑰色液體滑入晶瑩的杯中,他站起來,眼睛深深地看著我,噙著期待,含著潤濕,一雙手輕輕握著其中的一杯酒,凝重地捧起,緩緩的,像有千均,沉沉的,像需要萬年,終於,輕輕呷了一口,然後,掰過我的臉,將那含有玫瑰的豔色的唇,貼住了我的紅唇。

    方傑不慌不忙,我的反抗也隻是如水般的溫柔。

    我情不自禁中閉上了眼睛。他雙手捧起我的臉,像捧著一件及其珍貴碎易的瓷器那樣,用唇緩緩探到嘴裏,又出來,繼續尋找到我的額頭、眉睫,以及耳根。我聽見自己血液的澎湃,卻推拒著他滿唇邊堅硬的胡楂,闔著眼皮,低低地說:“方總,不要……”

    當我睜開眼睛時,看著方傑眸光顫顫著迷離,麵頰上竟漾著一層憂傷和無奈,摻著一絲失落和羞紅,內心的情感矛盾而複雜。

    我知道,他剛才吻的不是我,他隻是在為司迪動情。

    我說:“方總,你的故事我也聽完了,我們迴去吧!”

    他又恢複了長者身份,摸摸我的頭,說:“謝謝你陪我了,丫頭。”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白金鏈子星形墜子的項鏈來,說:“戴上看看,一定很好看!”

    我說:“這次不是廣而告之吧?我找個什麽理由來接受呢?”

    “傻丫頭,就當是今天陪我的勞務費吧!”他說,“那時我多想送一件像樣的禮物給司迪啊,可是我連個最便宜的假戒指也買不起。”方傑的眼神又暗淡下來。

    我想趕忙將他的思想拽迴來,便說,“那好吧!快來幫我戴上呀,看看好看不好看?”

    我的脖子便在日光折射下明晃晃起來,方傑高興地說:“真好看!我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麗的公主!”

    傍晚時分,方傑將我送迴大榭島,林小姐早已等在橋頭,見我們出來,立即殷切地說:“一路辛苦了,方總,我現在就為你接洗風塵?”

    方傑說:“算了,迴頭我還有事,跟你們的合作現在就定下來,前期投資兩百萬,明天你來我辦公室簽合同吧!”

    說完看我一眼,微笑著說:“艾小姐,今天謝謝你了!早點休息!再見!”說罷就掉車頭去了。

    林小姐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就解決了,也知道一定是跟我有關,高興得直叫:“小艾,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你太厲害了!”

    見我一動沒動,絲毫也不興奮,便停止了興奮,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我,似乎很關心地說:“小艾,沒什麽吧?他沒怎麽你吧?”

    我詭秘地笑了:“沒什麽,他不說完璧歸趙嗎?他隻是帶我去看了一個故人而已。”我含糊其詞地說,覺得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跟她說得很清楚。

    林小姐不再追問事情經過,對於她來說,目的達到就行,關鍵是要吃到豬肉,能不能親自看見豬走路是不重要的。

    也許林小姐終於發覺了我的潛在價值,第二天就將我的工資提到了三千圓人民幣,是全廠員工中最高的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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