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茅家的後山禁地周圍,幾棵古鬆上的鬆針落了一地,一雙腳踩在上麵,發出一陣沙沙聲。


    盲三爺一身紫色道袍,手裏拄著拐杖,他雙目失明,看不到眼睛,鼻翼兩邊有兩條深深的法令紋,眉頭緊鎖,頭頂上也早已沒了頭發,耳邊周圍的須發也已經花白,但是步伐穩健,走起路來兩腋生風,單是往那裏一站,也能給人以不怒自威的震懾力。


    茅家後山的禁地,在鹹陽南關的一片山塬上,據說這裏就是三茅真君的出生地,茅固茅盈茅衷三兄弟就曾經出生在這裏,三茅真君得道以後,這一處地方,也就成了茅氏族人的聖地,非掌門不能入內。


    盲三爺原名茅三,也被人稱之為茅三爺,因為瞎了一雙眼睛,久而久之,那茅三爺也被人叫成了盲三爺。


    早在二十多年前,鹹陽茅家三神觀的掌門人還是盲三爺,隻不過後來因為某些事情,他心力交瘁,也無暇再顧及觀中事務了,最後就將掌門的位置讓給了自己的親弟弟茅政。


    這個禁地,茅政知道,隻是不曾來過,因為盲三爺不許任何人靠近此處,包括茅政在內。


    推開那道門,那仿佛是一座地宮,據說,是茅氏族人為三茅真君修築的衣冠塚,裏麵的空間很大,也沒有燈火,對於盲三爺來說,任何燈火都是多餘的,他早已經習慣了黑暗,日月輪換,晝夜交替,對於盲三爺來說,全都一樣。


    走進去迎麵是一片黑漆漆的暗無天日的空間,屋頂堆滿了厚重的瓦片,四周也沒有窗戶,順著狹窄的地宮走廊,一直來到正殿,正殿四周有幾根烏黑的柱子,支撐著整個地宮。


    正殿的地上並沒有金磚青石,而是一股陰黴潮濕的青色淤泥,仿佛像一個巨大的沼澤,似乎隨時都能將進來的人吞噬進去。


    那片沼澤淤泥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口水晶棺材,棺材上纏繞著一條黑色的鎖鏈,而那鎖鏈上還時不時冒著黑色的殃氣。


    而那黑色鎖鏈上刻著一個範字,似乎就像是那無常殿中,黑無常範無救手中的那條勾魂鏈一般,陰氣森森。


    此處原本並非這樣,這都是盲三爺親自改造的一片積屍地。


    所謂積屍地也叫養屍地,根據茅家經典中記載,養屍地陰氣叢生,可保屍體常年不腐,而養屍秘法的關鍵就在於這陰黴潮濕的養屍泥。


    養屍泥屬於極陰之物,其采煉的方法有很多種,但是茅家使用的是家族秘法中流傳最廣的一種。


    要找到養屍泥並不難,需要先在特定的方位找到一片水徳之地,水為陰,火為陽,隻有找到了水徳之地,才能夠取到一定數量的養屍泥。


    鹹陽本為古秦地的都城,當年秦孝公遷都,選擇了位於秦國西北方的北阪河穀,在這裏建立了鹹陽城。


    秦為水徳,在鄒衍的五德終始論中是以黑色為國色,因此鹹陽也就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水徳之地。


    在北阪河穀的西南方有一片桃林,這桃林中的桃木是鹹陽茅家用來製作桃木釘和桃木劍的材料地,而桃木屬於極陽之木,有鎮鬼驅邪降妖除魔的功效。


    很多人以為桃林裏陽氣最盛,其實不然,那是錯誤的認知,桃木至剛至陽不假,可是道家認為,極陽盛而極陰生,桃木本就是辟邪的神木,加之被陽光照射,其本身的陽氣也就達到了極盛的狀態。


    然而陽光照射之下,必有陰影,而那桃樹的陰影處,便成為了極陰之地,因此隻要在桃林裏那些樹影下,尋找那些常年無法被陽光照射的地方,就能夠找到養屍泥了。


    桃木吸收了桃林裏的陽剛之氣,加之陽光普照,陽氣全盛,但地麵上的陽氣被吸收,又見不到光,陰影之處必然會生出陰暗來。


    這禁地中的養屍泥淖,就是盲三爺在那北阪桃林裏取來的極陰之泥。


    盲三爺將一片竹筏扔在那泥淖沼澤中,踩著竹筏來到了那水晶棺材的中心位置,水晶棺材十分有講究,在華夏之地,曆來對各種石材都賦予了屬性。


    例如,朱砂石屬於極陽之物,佩戴能夠辟邪,而朱砂粉更是道門中書寫符篆的材料,不僅如此,自古以來皇帝們批閱奏折的朱批也是用朱砂粉調和而成。


    而玉石則具有溫潤養身的功效,君子佩玉可以正品德,調陰陽,滋養元氣。


    古代皇帝死後用玉石和金線編織而成的金縷玉衣,相傳還有能保持屍身萬年不腐的功效。


    而水晶則最為特殊,其石有聚集能量的功效,可以鎖住人的元神,保住陰魄,曆來茅家用以施展七煞鎖魂陣的法器中,就有水晶製成的滅靈杵,用於困住妖邪的靈氣。


    這眼前的水晶棺,很顯然就是為了保住棺材中之人的元神與陰魄,否則一般人絕不會使用水晶作為棺材的材料,水晶聚鎖能量,死者躺在水晶棺裏,靈魂無法往生,就會被牢牢地困在軀殼裏。


    而這水晶棺材外麵纏著的那鎖魂鏈,冒著黑色的殃氣,很顯然並非人間之物,可是這本是冥界陰帥黑無常的法器,為何會出現在這茅家的禁地之中?而且還捆在了這水晶棺材上?其原因已經不得而知了,隻是這棺材中躺著的人,魂魄估計也不可能被前來勾魂的尖頭小鬼兒帶走,畢竟那上麵可纏繞著八爺的法器。


    盲三爺拄著手中的拐杖,輕輕地敲了敲那水晶棺,這時,隻見那近乎透明的水晶棺材裏竟然躺著一個身穿藍色道袍的女子。


    那女子麵色蠟黃,眼眶烏黑,看上去雖然已經死去多時了,可是屍體上依舊沒有生出一塊屍斑,可見其保存的完好無缺。


    盲三爺蹲在那水晶棺跟前,輕輕的拍打著那棺材蓋,不由得老淚縱橫,一股股淚水,從他那已經沒有了眼珠的窟窿裏流了出來,盲三爺哭的很傷心,臉上也流露出了一股難以察覺的溫情。


    “符兒,曉符啊,爹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睛跟爹說說話吧?爹求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爹一眼?”盲三爺泣不成聲,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棺材,難過的不能自抑。


    這棺材裏躺著的女子,本名茅曉符,是盲三爺的親生女兒,也是他曾經的掌上明珠,盲三爺對這個女兒的疼愛,不亞於世間任何一位父親,可也正是因為這份疼愛,在痛失愛女之後,盲三爺整個人也跟著心性大變。


    鹹陽城裏那些老一輩的人常常閑聊,時不時會提起當年的茅三,那個時候盲三爺的心性與自己的弟弟很相似,隻不過比起茅政,茅三的性格裏,多了幾分剛毅與果斷,不像茅政那把婦人之仁,多謀少決。


    可是自從茅曉符去世之後,盲三爺的心性也就變得陰晴不定,茅家弟子也對這個師伯十分恐懼,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能摸準他的脈搏,稍不留神就會引起盲三爺的震怒,免不了一陣毒打。


    為了能夠維持茅家的運轉,盲三爺也就識趣的退居幕後,將茅家的掌門之位讓給了弟弟茅政,茅政性格寬厚,待人十分溫柔,很得茅家弟子的喜歡,茅政當家這二十多年,派中弟子也都過得很舒坦。


    茅政教導弟子,從來不打不罵,最嚴重的,也不過罰他們一頓晚飯,就這,茅政有時候都擔心徒弟們會餓出毛病,時不時悄悄的給弟子扔幾塊饅頭。


    盲三爺曾經說過,茅政婦人之仁,長此以往,就會亂了尊卑,茅家弟子也就變得毫無紀律可言,凡是茅政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各個都溫文爾雅,像極了師父,當然,除了那個二弟子仇昭然。


    可茅政卻不以為然,他認為修習法術除魔衛道固然重要,可人活著不就是要圖個自在,整日把弟子們管的毫無朝氣,一個個跟木頭一樣,那也就廢了。


    盲三爺現如今的重心早已經不再茅家事務中,茅政不聽勸,他愛怎麽管,就怎麽管,盲三爺也懶得過問。


    盲三爺雖然看不見,可是女兒生前的音容笑貌全都刻在他心裏,無數次午夜夢迴,他都在夢中見到自己女兒朝著他跑來。


    如果說盲三爺的心是石頭雕刻的,甚至比石頭還要硬,但是那堅如磐石的心中也有一塊極為柔軟的地方,那就是留給自己女兒茅曉符的位置。


    盲三爺拍打著水晶棺,抹著眼淚,陷入了癲狂。“胡天玉!馬靖坤!我要你們血債血償!總有一天,我會踏平雪狐嶺,將那些狐妖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癲狂之後,盲三爺突然又恢複了冷靜,看上去好像很害怕,連忙蜷縮著身子靠在了水晶棺上,輕撫著棺材說道:“符兒,別怕!是不是爹太大聲,嚇到你了?對不起,爹錯了,爹不該在你麵前發脾氣,嚇到你了,對不起!你不要害怕,千萬不要害怕!”


    說著,盲三爺愣了愣,又哭出了聲來,那聲音悲慟,聽的人撕心裂肺,揪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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