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這一出遊,就是兩個多月。


    離開時還是滿樹的金黃,歸來後已是一片銀裝。


    除了米亦竹和獨孤複,剩下的十來位少主全都跟了迴來,畢竟能朝夕聆聽方老先生教誨的機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如果說剛開始大家還在互相提防的話,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現在已全部放下了戒備,單純的享受著同窗之誼。


    在得知莫家已來過後,方老先生笑著問自己這個擋箭牌好不好用,王莊主有些憂心,怕莫莊主會對方老不利。


    “他不敢!”方老先生搖了搖頭,隨即繼續說道:“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不被發現,否則他不敢有任何行動。”


    方老先生說這句話有著自己的底氣,少城主和幾十個供職於內府的弟子,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出乎意料,方老先生沒有離開的打算,留在王家的城堡內繼續教授這些未來的莊園主們。


    這也讓那些少主們欣喜若狂,能多得方老一天的教誨,將來說出去也就多一分榮耀。


    更何況,方老教的東西極為實用。


    米亦竹這段時間也沒有閑著,他特意點了趙護衛隨行,稍有空閑,就拉著趙護衛練上幾招,趙護衛迴來後向王莊主稟告,說少主的武藝突飛猛進。


    越是這樣,王莊主的心裏越是擔憂。


    迴來後的第三天,米亦竹吃過晚飯後正打算前往練武場,被王莊主叫住,讓他跟著自己前往書房。


    米亦竹有些雀躍,前兩年這個時候,王莊主早已帶著他上了翠銀山。


    對了,那時候還有獨眼家丁!


    一想到他,米亦竹神色一黯。


    跟在王莊主身後來到書房,米亦竹打算去開窗戶,被王莊主製止,隨後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讓他坐下。


    米亦竹有些納悶,不過還是乖乖坐下。


    沉默!


    王莊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迴憶之中。


    米亦竹靜靜地坐在那裏,生怕打擾到師父。


    “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帶你去的地方。”過了很久,王莊主終於開口。


    米亦竹點頭,除了諾水河邊和城南外的擂台,王莊主隻帶他去過一個地方。


    翠銀山不算。


    “留在那裏的人裏麵,有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王莊主說得很慢,語氣盡量放緩,可米亦竹還是從中聽出了濃濃的憂傷。


    中年喪子的傷痛,是無法用時間來衝淡的!


    米亦竹原本腦袋低垂,聞言猛的抬頭,滿臉的難以置信。


    “師父——”米亦竹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剩下的話就堵在嘴邊說不出來。


    “在城北,你午間休息的地方,以前就是他的房間,這是你師母的意思,說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他。”王莊主繼續慢慢的說道。


    米亦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自己搬進去以後,剛開始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仿佛遇到了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腰間的彎刀,以前也是他的。”王莊主說完後看向米亦竹的腰間。


    米亦竹不由自主的抬起左手,緊緊的握住刀把。


    “我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王莊主突然提高了音量,仿佛要將內心最深處的傷痛強行壓下。


    米亦竹還沉浸在震驚中,憂傷的望著師父。


    “認真聽我說話!”王莊主的表情十分嚴肅,不過心裏還是被米亦竹的表情觸動。


    這是一個柔軟的孩子!


    米亦竹迴過神來,恢複到平日裏的狀態。


    “我帶著僅存的幾十號人迴城,沒想到不但沒等來嘉獎,反而被潑了一身汙水。”王莊主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米亦竹一愣,隨後臉色漸漸因憤怒而漲得通紅。


    也許是過了這麽多年,已經釋懷了,王莊主的表情倒十分平靜。


    “兩千對六千,全殲了敵人,居然攻擊我指揮失誤, 太不合常理了。”王莊主似乎在向米亦竹講一個故事,而不是在訴說自己的遭遇。


    米亦竹也重重的點頭,就算他涉世未深,也能聽出其中的不正常。


    “原本我想是不是有人惦記著我的位子,才故意在政務院詆毀我,可放眼望去,當時沒有人有資格能接替我。”


    米亦竹有些不解,一臉迷茫的看著王莊主。


    “城防軍和騎兵自組建以來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非一段不能做主官。”看到徒弟的表情,王莊主知道他又犯了迷糊,於是多說了兩句。


    米亦竹恍然大悟,就拿現在來說,白將軍早已是一段,據說城防軍的將軍也是一段。


    “既然不是有人惦記著讓我滾蛋,那就一定有其他原因,反正暫時被剝奪了官職,整日裏無事可做,我就暗中查了起來,從軍務司查起。”王莊主的語氣還是淡淡的。


    這是王莊主第一次向徒弟講起這段往事,米亦竹聽得極為認真。


    “我也算是少年得誌,二十多歲就擠進了一段,掌管城防軍十幾年,軍務司內自然也有不好好友,這一查,讓我大吃一驚。”王莊主的心中終於起了波瀾,語速稍稍有些加快。


    米亦竹知道馬上就要說到關鍵部分,緊張的握緊了拳頭。


    “一位郎中,兩位員外郎,認為孤城抵抗不住他們的入侵,早早就派人與他們取得聯係,投敵了!”王莊主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憤慨。


    米亦竹也緊緊的咬住牙齒,眼睛都快噴出火來。


    “難怪一隻先頭部隊居然會在營地埋下火油,我們的部署早早的就被他們泄漏了出去,那些火油原本是給我們準備的,沒想到城防軍如此強悍,逼得他們不得不同歸於盡。”說到此處,王莊主的臉上閃過一抹痛楚。


    米亦竹哪還坐的住,早已起身握住彎刀。


    “強悍的不隻是城防軍,一千騎兵死死的攔住他們的增援,雙方激戰數日,終於將他們擊退。”王莊主說完後指了指椅子,讓米亦竹坐下。


    等米亦竹坐好,王將軍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如果不是他們,我的獨子不會死,如果不是他們,兩千兒郎也不會埋在那裏,我問你,這個仇,要怎麽報?”


    一句千刀萬剮脫口而出!


    王莊主搖搖頭,說證據不全,對方又身居高位,殺他們容易,可接下來怎麽辦,要麽自己和你師母被下獄處死,要麽就隻能帶著你師母浪跡天涯。


    憑什麽他們做了壞事,好人還要受到懲罰?


    米亦竹慢慢的低下腦袋,一言不發。


    “我先是想辦法洗清自己的冤屈,然後辭官表現得意興闌珊,讓他們放鬆警惕,再暗中收集他們的罪證,直到有十足的把握將他們定罪,才分別遞交給城主府和諸位學士,諸位大佬震怒,株了他們的九族。”王莊主的眼裏透著寒光。


    米亦竹右拳擊在左手掌中,表情極為解恨。


    “行刑那天,我帶著少城主送我的好酒和存活下來的士兵特意趕到刑場,從頭看到尾,每砍下一顆腦袋,我就喝一碗酒,身後的士兵也大吼一句‘殺’”,以此告慰兩千英靈。”


    米亦竹聽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


    “你現在知道該怎麽做了?”王莊主問道。


    米亦竹起身,跪下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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