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逴在杏林春苑住了5日,便可以一般的活動了。


    “醫館的運作可真是規律,藥童們、師父和師哥定時起身,定時掃,診病、抓藥、煎藥、照管,分工明確,有條不紊,定時煮飯吃飯,定時歇診,藥材管理的也好,師父師哥的醫術也好,難怪每天大排長龍。”


    “重要的是診金實在,要是收的貴了,估計普通人家也是看不起病的。現在這樣就很好,看人收診金,大家也心照不宣,有沒有錢也有活下去的機會。”


    “難怪程四叔要帶我來這裏。”荔逴微笑,這幾天她過的平靜又舒心,總是能不自覺地笑出來。


    “女公子,你怎麽打算?”玉清嫂有點急切。


    “你們如常,該幫忙幫忙,該煮飯煮飯,我這幾天就準備著接診。”


    “我看著你總是心裏高興,怎麽看怎麽高興,可有時又很心慌,娘子要是有什麽主意,千萬要告訴我,我為你,什麽也舍得,什麽都能豁出去的,就怕你瞞著我,自己行事。”


    荔逴笑著拍了拍玉清嫂的手,“安心,像現在這樣安定的日子不多了,我有很多需要你幫忙,畢竟我信得過的人不多了。”


    玉清嫂很愛看荔逴笑,她和她的娘親很是不同,宴映娘子小時候活潑歡脫,笑起來總覺得有無牽無掛的快樂,哄人的法子千千萬,與仆婦們也能說笑一處,像上元節遊街花車上飄的歌,飄逸爛漫。而荔逴娘子的笑讓人如沐春風,恬淡釋然,卻帶著料峭春寒的孤絕,讓人隱隱心疼。


    荔逴披著小襖慢悠悠地晃到櫃台,阿杏他們幾個看到荔逴就開心地笑笑,也不與她說話。四個藥童的名字很是好記,就是跟著杏林春苑的名字,一人一個字。荔逴覺得師父這名字給的隨意,但是也覺得好記又好聽。


    “荔逴,你醒啦?你還疼嗎?”桑羽正在擦櫃台,看見她出來,很是高興。


    荔逴搖搖頭,“他可給你工錢了?”笑著抬頭瞥著琴鶴塘。


    “咱們4口人,在這白吃白喝,怎麽還好要工錢?”桑羽壓低了聲音。


    “工錢,得自己出力自己賺。”鶴塘抓著藥,沒看荔逴。


    “阿姊,我教你記賬管賬可好?”


    “那不是能做掌櫃了?”


    “嗯,有了本事,自然做什麽也有錢賺。”


    “隻想著賺錢,可是看不好病的。”


    “我不盼著大富大貴,行醫救人不能指望生意興隆,我就想得一個公平,證明我心術很正,醫術很好。”


    鶴塘抬起眼皮看了荔逴一眼,“這還差不多,你身子還沒好,能多歇息就多歇息,我這些好藥,一錢也不想給你多吃。”


    荔逴燦爛一笑,“好,我不吃!這關心人的話,能讓你說得這麽氣人,難怪師父總要念你。”


    “望聞問切,總要問問你的情況才行啊!”


    “先生,你就開這些藥給我,我知道自己什麽病症。”


    “你這婦人,不但亂說話,還想亂吃藥,那怎麽行?抓藥去藥鋪,來我這裏幹什麽?哼!”


    荔逴和鶴塘聽到師父在與看病的婦人爭執,走出去幾步看熱鬧。醫仙看過的婦症也是不少,可什麽都不願意說的真真是第一個。


    荔逴笑眼盈盈地側身靠在門板上,“美人自有美人症,老頭兒自然不懂得。”


    那夫人有些羞臊地低下頭。


    “夫人可願意讓我切個脈?”


    那婦人身側立著的女人接了話,“我家夫人是永定侯的兒媳,何等尊貴的身份,你什麽身份?髒手拿開!夫人,我就說這杏林春苑也不行的,要不還是讓我找來的醫士給你迴家裏瞧瞧吧。”嫵媚的態度看著像是處處為那婦人著想。


    “夫人不妨將你想要的藥材寫下,由我來做那沸水壺的蓋,看看是要幫你壓下,還是讓水濺出不剩。”


    那婦人笑著點頭,寫下了藥的重量,卻沒有寫藥名。那女人探身來查看,自然是看不懂的。什麽壺蓋鍋蓋的,聽得一頭霧水。


    婦人又把手臂往前探了探,荔逴掀開帕子直接按在了婦人的手臂上。


    “好,夫人請內堂暫坐,我讓藥童煎了藥,就在這喝完了再走吧?”


    “嗯……”那婦人有些猶疑。


    荔逴探過身去,在那婦人耳邊說了一句,那人立刻點頭淺笑,站起身來。荔逴叫來桑羽,貼耳說了兩句,桑羽就引著婦人往內堂。


    婦人點點頭,進了內堂。那女人跺著腳,跟了進去。


    醫仙看著荔逴,一臉疑問,“這都寫的什麽?”


    荔逴笑著俯身在醫仙耳邊說:“她喝了逍遙蔞貝散,我給換成枸杞子 ,覆盆子、茺蔚子、菟絲子、赤芍藥、澤蘭、香附、丹參、紫石英了。”


    “這是……”


    荔逴幫將食指立在唇前,不讓師父說出去。醫仙立刻用指尖擋住嘴,不再說下去。


    “就這樣?”


    “就這樣。”


    “那有什麽不好說的?”


    “一個人來自然沒什麽不好說的,隻是多個人來就不好說了。”


    醫仙搖頭表示不解,荔逴隻是笑笑,要往內堂走。


    原本排著一條的隊伍,一下變成了兩條,嚇了荔逴一跳。抬眼看時,排隊在她身前的都是女子。


    荔逴看了師父一眼,醫仙眉開眼笑地晃著頭,“可以早點吃飯嘍!”。


    阿苑已經乖巧地抬來了椅子,阿春擺上了紙筆硯台,笑著看她。荔逴從袋子裏取出一些鬆子糖,給他們,都是用油紙分好的小小一個。雙手接過糖的兩人跑迴內堂,與阿杏和阿林分享,鶴塘也隱隱露出笑容。


    荔逴看診時總是笑著,笑容恬淡,說話不疾不徐,病人聽她講解,也自覺不是什麽重症,隻看她都覺得好了一半。


    十日後,荔逴在汴京的第一位病人又來找她。喜笑顏開,握著荔逴的手,在內堂裏跟荔逴低聲說了一會,荔逴切了切脈,兩人都舒展起來。


    送走了那位婦人,桑羽好奇地問她:“她還有什麽隱疾嗎?還是需要繼續服藥?”


    “都不是,她有喜了,所以過來告訴我,我很為她高興。”


    “那天她身邊的是妾室吧?那麽風騷的妾室,她還有了喜?”


    “原本她身體也是不差,吃錯了藥,自然氣散虛弱,風邪下滯,難於受孕。她占了天時,自然就順遂了。”


    “荔逴你真厲害!”


    “希望她有心護住這個孩子。”荔逴歎氣,取了藥丸又坐迴堂前看診。


    小年夜這一天,醫仙說要休診一天,荔逴覺得奇怪,其他人卻習以為常。


    “我等會去買一塊肉,咱們今天吃餃子。”玉清嫂把杏林春苑裏外收拾幹淨,準備去坊市。


    荔逴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是過節了。


    醫仙帶著藥童們裏外忙活,在做灶糖,據說用糖封住了灶王爺的嘴,他迴天宮述職時才會說盡好話,保佑一家來年好吃好喝。


    灶王爺的嘴有沒有被糖糊住荔逴不知道,反正她不信天也不信神佛,但是師父的嘴是一刻不閑地偷吃了好多的糖,把好脾氣的阿苑都給惹生氣了。


    荔逴走進廚房,教桑羽做點心,一個用嘴說,一個出力氣,配合得倒是很好,不一會兒,香味就飄了出來,蒸的紅豆糕唿唿冒著甜蜜熱氣,下油鍋炸的細麵條金黃酥脆,阿苑帶著其他幾個不再理醫仙,都跑來給荔逴幫忙。醫仙自然不肯自己一個人幹活,也跑進廚房跟阿苑他們搶點心吃。


    突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不知哪家的小廝在門外急切地唿喊。


    阿杏跑去看門,個子太小踮腳推門栓卻一直碰不到。


    “阿杏要多多吃飯,才能長得跟我一樣高呀。”


    阿杏抬頭看到鶴塘正在幫忙,就靜靜地點頭微笑。


    “琴先生,我家公子家眷生病了,公子命我找擅婦科的程娘子出診,診金任開價!”小廝還喘著粗氣,看來是急症了。


    荔逴走出來時,阿林已經備好了藥箱,走到馬車前,荔逴也被這富貴氣勢震驚到了,走上馬車時甚至無需彎腰。


    荔逴在車裏掀開車簾往外看,馬車飛馳也走了半個時辰,路麵齊整平坦卻也不覺得顛簸。


    馬車停下,小廝在車下迴報:“程娘子,到了,您慢些!”


    荔逴走下馬車,好寬的一處院子,至少也有40丈,邁過過膝的門檻,院裏更是氣派富貴非常。


    “是哪位家眷病了?煩請您帶路。”


    荔逴轉頭時,小廝和阿林都隻站在門外,跑出來一位舉止端泰的中年人,他後麵還跟著3個家丁。


    “可是你家夫人病了?”


    “程娘子安康,小是這玉樓坊的內事管家石開,由我為程娘子引路。”


    荔逴邊走邊想,這大戶人家果然管理有方,也不必管家吩咐,三個家丁恭敬地行禮看著他們走遠一點就各自去了不同的院子行事。走了6進小院,又過了2個園子,管家才停下腳步,側身等候。


    “程娘子請!”管家俯身伸手指引,自己隻在院子裏恭候。


    荔逴走進屋內,一排櫃子陳列著各色古玩,瓶瓶罐罐也有,金器琉璃也有,珊瑚玉器也有。荔逴隻瞟一眼,反正她都不認得。這屋子看著不像住人的房間,倒是比較像書房,隻是沒有什麽書籍擺放。


    “程娘子看來還是喜歡人多的地方,我這園子人少,什麽寶貝也入不了程娘子的法眼啊。”


    是初入汴京時拉了她一把的郎君。


    “你是柳半程的朋友吧?”


    “原來她現在叫柳半程。”


    “看來你認識他時他是褚維意。”


    那人抬眼看他,“原來你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我看過他另一個戶牌。”


    “程娘子的閨名是?”那人轉身坐下。


    “看來你也不怎麽關心你的家眷,這麽半天也沒讓我看病人。”


    “咳,咳!”那人故意裝著咳嗽兩聲,“是我病了。”


    “那我迴去請我師父來給看看可是沒救的不治之症。”


    “我就想你給我看。”


    “別裝了,我給人看病很貴的,有話不妨直說。”


    “胡夫人死了。”


    “哪個胡夫人?”荔逴暗覺不妙,在那人對麵坐了下來。


    “自然是剛剛懷有身孕的那個,你可能會記得。”


    “怎麽死的?”


    “被她家那妾室用刀戳死的,六七刀的樣子,其中四刀紮在肚子上,其餘的都是致命傷,在脖子上。”


    “那妾室人呢?”


    “被羈押在大理寺。”


    “果然她沒有心力保住那個孩子。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你不想為那婦人報仇?或者,你不想把那妾室救出來?”


    “這事與我無關。她們兩個我也隻見過一兩麵。”


    “哦?不是不能,而是無關?我還以為你至少跟一邊熟識。”


    “你可是大理寺卿?”


    “不是。”


    “那你審我做什麽?”


    “隻是閑聊。”


    “我跟你也隻見一麵,跟你不熟。”


    “會熟的。喝茶嗎?”


    “有酒嗎?給我壓壓驚。”


    “你倒是有意思,跟不熟的人喝酒?”


    “熟了以後,開口就跟我說命案,我一定用酒潑你,現在沒有,隻是因為不熟。”


    “熟了再說,說不定喝頓酒,咱們就熟了。我這酒很貴的,阿意一直惦記著。”


    “說說你的目的,我再考慮考慮分不分你一杯。”


    “我一個隻會賺錢的廢人,能有什麽目的?”


    “你有錢嗎?”


    “你看不出來嗎?”


    “我不識貨,你那些寶貝我都不認得,分不清。”


    “想學嗎?”那人看荔逴一身樸素,頭上不過一枝折了的梅枝。


    “不想。”


    “你可以不用那麽快迴絕,我可以教你。”


    “不用,我不學。”


    “你氣我那天拉你卻沒扶你,害你摔在雪地裏?怎麽看著是故意跟我置氣呢?”


    “啊?我都忘了。你要是沒話說,我要迴去過節了,我師父給我做了灶糖了,他還做好就吃了一半了,我迴去晚了就沒得吃了。”荔逴起身要走。


    “你怎麽認識他的?”


    “你說了三個人,你問的哪一個?”


    “阿意。”


    “你跟他有仇嗎?”


    “我跟他一起長大的,我怕你害他。”


    婢女將酒菜端上來布置好,那人給荔逴倒了一碗送過來,荔逴聞了聞,沒有接也沒有喝。


    “我跟他也不熟,你知道我受傷了吧?這是梨花白?”


    那人點頭,“我看見你排隊的時候給自己紮針,後來夏先生驅散了其他人,帶你去內堂診治。”


    “我們被叛軍流寇滋擾,他救了我身邊的人,我那時被叛軍紮了一刀。”


    “他沒救你?”


    “我跟他不熟,他救了我阿姊。”


    “那你阿姊跟他熟嗎?”


    “不知道。”荔逴低下頭看著酒碗。


    “阿意很不喜歡人多,卻在人堆裏幫你開路。你不好奇我嗎?你不問問我嗎?”


    “不感興趣。”


    “這汴京城裏喜歡我這紈絝的女娘可是很多的,能進來這玉樓坊的,你是第一個。”


    “不關我事。”


    那人舉起酒碗,自己喝了幹淨。


    “我,紀王庶子,紀封彥。”又喝幹一碗。“因為我倆有相似的經曆,同為庶子,自小就看盡了內院算計,沒了親娘的庇護,日子過得很是艱辛。”


    紀封彥手肘放在桌上,舉著酒碗,“嫡出哥哥們都去做了太子伴讀,我們隻能紈絝避世,所以從小就惺惺相惜。隻是我倆後來的選擇不同,我繼承了母族的經營,如今隻做富商,不問家事。可商賈再有錢,也是被人看不起的營生,更是不能科考入朝為官,對嫡母一支也就沒了威脅,以後連封賞都不能授,也就斬斷了跟王府的關係,如今連年節也不會迴去。聽說你倒是得到了嘉許狀。”


    荔逴拿起酒壺給他酒碗裏倒滿。


    “而阿意則想著遊曆山川,練好功夫,有朝一日要讓害死母親的人也嚐嚐骨肉分離的苦。”


    “我聽了這些會有危險嗎?”


    封彥扯著嘴角笑了,“你要是跟著我,可能會有危險。”


    “你那天拉我之後一副超脫物外、袖手旁觀的架勢,沒想到這麽囉嗦。”


    “我沒人可以說,阿意他不肯來找我。”


    “那你找他呀,找我幹什麽?”


    “呐!”封彥笑著抬下巴指了指外麵,然後又喝幹一碗,“我找了,他不來,但是你來了,他就在了。”


    荔逴迴頭往外看,院門樓的屋頂上,柳半程正坐在屋頂上晃著腿看著他們,手裏攥著一壺一樣的酒,看到荔逴看過來,想躲卻無處遮掩。


    “你想報仇嗎?”荔逴迴過頭來看著封彥。


    “向誰?”


    “你想的那些人。”


    “我那王妃嫡母很是難纏,家裏隻要有事,她就去皇後麵前哭,然後那些錯就都是我的了。”封彥冷笑一聲,“我沒有自己人,沒有依靠,我隻有錢。可有錢,不能拉位高者下馬;有錢,也不能讓賤人償命!”


    “你把首富的位置讓與我,我幫你報仇。”荔逴仰頭把自己碗裏的酒全喝了。


    荔逴說的平平淡淡,跟她說“不關我事”的語氣一模一樣。


    “所以,胡夫人是你故意的嗎?”


    “是。我的表現你滿意嗎?”


    “好一招借刀殺人。”封彥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會兒後就逐漸犀利。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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