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覃嵐也被嚇得一怔,用手接住了倒身過來的荔逴,荔逴臉貼近的瞬間,厲覃嵐自然地閉上眼睛,吸吮起來,手也順著腰肢將她環抱。片刻後便知道這關是過了,但是臉和脖子已經脹得通紅發熱,一動也不敢動,他睜開眼睛,荔逴就撲在她懷裏,兩人眼睛都強撐著瞪著對方。秦牧快走了幾步上前,兩人臉近得貼在一起,眾人都看得驚訝,秦牧抽刀揮了兩下,兩撮頭發落地,小女娘親了這小郎君,他也不好再湊上去,撿起頭發用刀穗給纏了起來。


    程荔逴先鬆了手,踮著腳的時候人是趴在厲覃嵐身上的,這會兒沒有站穩,踉蹌了一下,被厲覃嵐一把抱住了。


    “大將軍可滿意了?喜歡看小夫妻親熱,也不能再往下看了!”程荔逴用手揩拭著厲覃嵐唇上的口脂。


    秦牧遞上那撮頭發,被厲覃嵐接過,塞進了前襟。看著荔逴的口脂淩亂,而厲覃嵐嘴上明顯一片大紅,“小娘子仗義豁達,真想喝你們一杯喜酒啊!”說完轉身走了。


    厲覃嵐拉著程荔逴的手走到馬車邊上,葉棲已經跪在地上,蜷著身子準備給她當人肉馬凳。程荔逴撩起裙擺大步跨上馬車,整理了一下衣裙,“我們那裏不興踩人向上。”


    秦牧的手下看著他們一行人走遠了,才迴了城門。


    走了三條街,左拐右拐,進了一條雜亂的小巷,大家換下紮眼的紅色喜服。


    厲覃嵐好像有話要說,但是被秦牧這麽一鬧,已是酉時,手裏拿著銀錢袋子,卻不遞過去。


    程荔逴自己拿過銀袋子,低頭細細數著。厲覃嵐瞬間感覺輕飄飄的,心裏空落落的。他不能許下承諾,也不能讓她一起犯險,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路上小心,定能馬到功成!”程荔逴數完銀子先開了口,遞上一包藥粉,“敵手多的時候用,記得自己捂住口鼻。”荔逴眼淚啪嗒啪嗒地落,說完轉身跑進了另一條巷子不見了。


    其他人都望向荔逴消失的方向,佩服這程娘子的果敢。厲覃嵐心裏卻有一些苦澀的滋味。


    “就這麽走了?”程仲霖有些意外。


    “不然呢,難道帶她去犯險?”厲覃嵐的心揪著心疼,轉身去忙活等下的營救。


    “看來是真的為了錢了。真是沒見過如此不粘人的小女娘。”


    小沈將軍和副將方圓扒開箱子外壁,夾層裏的裝備都分給大家背在身上、綁在腰間。這個藏東西的方法是小沈將軍拉著子年和葉棲商量了好久,不斷爭辯後想出來的好法子。


    幾人摸進縣衙,這裏是叛軍進城後的大本營,也隻有這裏能關著重要人物。叛軍戰力與經過正規訓練的幾位主將副將相比,簡直太過兒戲,要不是叛軍將無辜百姓擋在陣前,程冠霏部寡不敵眾,又怕傷了無辜百姓,也不會被俘。轉眼間,厲覃嵐就找到了大牢。


    “快躲起來!”程仲霖發現有人,讓大家分散躲藏。


    “跑快點兒,軍火庫起了大火,火器要是炸了潮了,可就不能用了!快,快點兒!”


    不時還能聽到炸裂聲像打旱天雷一樣,火光把廣元城一半的天都照亮了。


    大牢隻剩6個人看守,厲覃嵐甚至沒有親自動手。看到程冠霏的時候,大家心裏咯噔一下,他躺在地上,身上的薄衣像是血跡已經風幹黏在肉上,看那袖箭的短尾七扭八歪地支棱著,恐怕有三十多個,這是近距離射中又沒有處理過的樣子,雖然短短3天時間,那腐肉已經爛的沒法看。


    程仲霖一時不知道如何把大哥抬起,身上已經沒一塊好地方可以使力。子路撲到冠霏邊上跪下,哭得已經說不出話,程冠霏怕是撐不住了。


    “子路,幫我!”程仲霖拉著冠霏的手一把拉起,把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子路也半跪一搭,兩人一起站起來把冠霏扛住。


    “這箭不能現在拔,就這麽扛迴昭化城再想辦法吧!”


    在離縣衙百步一個街口,厲覃嵐與叛軍一場惡戰,百姓們跟著叛軍一起直往身上撲,厲覃嵐又要躲著百姓,又要擊殺叛軍,把冠霏受傷的恨意都釋放在刀上,沒放過一個叛軍,架不住百姓舉刀相向,他們隻能都打暈了。厲覃嵐眼睛已經充血,恨不能吃人。


    “冠霏大兄恐怕也是這般絕望地看著百姓們偷襲王軍的吧?”厲覃嵐大口喘著粗氣。


    “先走再說!大兄恐怕騎不了馬,要不你幫我把他抬到馬上!”


    程仲霖一個口哨,眼看4匹馬從街上飛奔而來,左邊街道,一輛馬車瘋了似的衝過來,停在他們麵前,駕車人側身站起來,掀開了車簾。


    仲霖一個飛身上了車,一把拉起冠霏,塞進了馬車,隻能讓他躺在中間。厲覃嵐把還在淌血的刀掩在身後,順手扔了,又撿了地上沒沾血的刀拿在手裏,上了馬。


    “怎麽是你?”在車上,仲霖才看清滿臉黑乎乎的車夫是程荔逴。


    荔逴簡單看了下冠霏的傷,從腰間小包裏掏出一顆藥丸,直接塞進冠霏的嘴裏。


    “最多4個時辰,迴不到昭化給他拔箭用藥,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你一個小女娘,應該沒見過這麽重的傷吧,你要是惡心不舒服,就告訴我,不必自己逞強!”仲霖擔心大兄的傷,竟是沒想到這麽重,又擔心程娘子一個小女娘,路上又會不舒服,跟著他們幾個出生入死,看她那黑黢黢的臉,也就知道放火的也是她了。


    荔逴盯著仲霖,有些心酸,鼻子也一酸,打了個噴嚏。這時馬車突然停了,已到城門口,就他們幾個,還有一個傷著,硬要闖出去,也是萬分兇險。


    仲霖探頭出去,城門並沒關,但是城門前的兩個大籠子已經擺在城門口,秦牧就站在街當中,身後的叛軍和百姓混在一起,又是同樣的伎倆。


    “就知道你小子沒這福氣,今天娶不上漂亮新婦!”秦牧笑著說。


    厲覃嵐想都沒想,策馬就衝,手裏搶的叛軍的刀扔到路邊,臨近秦牧時拉一下韁繩,馬從邊上遠遠地過去,一團白煙,秦牧大刀還沒來得及揮,就七竅流血倒地了。


    “天女臨世,重懲叛軍!天女臨世,重懲叛軍!天女臨世,重懲叛軍!”厲覃嵐策馬狂奔,一路高喊。


    城門口的叛軍嚇得四處逃竄,百姓們紛紛跪地叩首,並不敢攔住他們。


    “打都沒打,這就放行了?”程仲霖如今19歲,跟著父親、叔伯們打過幾年仗,從來沒見過這場麵。


    “這就是百姓願意相信的不可撼動又能救贖他們的信念,上天庇佑,神仙來救他們了!”


    出了廣元城,一路快馬加鞭,程冠霏被抬進了營帳。軍醫上前查看,把了脈,隻說自己無能。程仲霖轉頭去找程荔逴,她明明說四個時辰內,大兄還有救。可這會兒一亂,人卻不見了。


    他跑出去馬車附近找,正趕上厲覃嵐和程荔逴從主帳出來,荔逴已經換了男裝,梳了高髻,臉也洗幹淨了。程仲霖跑過去一把搶過厲覃嵐背著的藥箱,拉著荔逴就跑。


    “準備多幾盆溫水,燭台、棉布盡量多些,藥爐,藥按八珍湯的方子先煮上。人太多了,出去一些,留下軍醫大人幫我煎藥,你給我搭把手!”程荔逴說的很快,看向仲霖的時候,他連連點頭,他想著這是能救了!


    正打開藥箱擺放用具,荔逴脖子前已經多了一把劍,她把手裏的東西一扔,順勢靠後坐到了地上。


    “你一個小娃娃,確定能治我侄兒的傷?”是程四叔拿劍指著荔逴。


    “晃到我眼睛啦!”荔逴想撿起棉布推開一點劍尖,劍沒有動,“不確定,你可以在這裏看著他慢慢咽氣,他身上的短箭射進去就沒拔出來,已經連著腐肉黏在一起,五髒早就爛在一塊,鐵器能讓傷口不斷潰爛,疼得他抓心撓肝沒力氣喘氣,你能看出來他喘氣隻出不進、慢慢虛弱死去的樣子,也不算遺憾。”荔逴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


    “不救就不救吧,人是你們的,又不是我的。”荔逴把藥箱蓋子猛地一扣。


    “程四叔,如今連軍醫都說沒辦法,隻他肯救程家大兄,怎麽也要試試。”


    “如今要我救人,我要診金!”


    “小……郎君,需要什麽盡管說,就算是你要天上的星月,我也定給你摘了來,求你先救人!”程仲霖蹲到荔逴身邊。


    “這樣救嗎?”荔逴歪著腦袋指了下劍,她轉頭環視賬內的所有人,左看右看,“就要厲將軍脖子上那塊那麽大的玉,能給我就試試,不能給就拉倒!”


    “那塊玉是將軍已故父母留給他的定親信物,他從小帶到大從未離身,若是給了你,他日要如何與我那外甥女相認?”程四叔更來氣了。


    “我昨夜親眼見過程娘子會為錢財拚命,既然她敢要,那定是有他人不知、能搏上一搏的法子救程家大兄。”


    厲覃嵐伸手扯下那玉佩,荔逴接過時,還是溫熱的。


    “原來是塊血玉,我就不客氣了。今天這位程將軍未必可活,不過他現在這樣反正也是死定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尚有一絲機會。”荔逴將血玉揣進裏懷。


    程四叔拿劍的手被厲覃嵐一推,一道寒光略過,劍尖從荔逴脖子前略過,仲霖去抱荔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荔逴雪白的脖子上出現一道血痕,疼得她大叫,眼淚好像不值錢,連串地往下落。程四叔被厲覃嵐推著出了帳外。


    “我親眼見過他為人治傷,今天幫忙救大兄迴來,他居首功。今日我與他出生入死,共同進退,他本可以中途跑掉不與我一起犯險,卻冒險炸了叛軍軍火庫,接冠霏大兄迴城。程四叔,我信他!”


    葉棲拉住程四叔迴了營帳,厲覃嵐又返迴帳內,看著荔逴忙活。他怕其他人看出荔逴女子的身份,把人都遣了出去。又盯著那道血痕看了很久,血珠不時冒出來,荔逴不時那袖子去擦眼淚,他感覺身體很不自在。


    荔逴抱起程冠霏的頭,喂他喝了一大口麻沸散,過了一刻,冠霏喘氣已經均勻,像是沉沉睡去了。藥箱第二格有個精致鍛秀葡萄藤的小袋,荔逴取出細羽放在冠霏鼻尖垂下,能看見輕輕晃動。荔逴洗了手,用棉帕擦幹。仲霖幫著用溫熱的棉布慢慢清理連在皮肉上的衣料,銀針插了幾道穴位,封住了血脈。荔逴一手握住短箭,一手用小刀清理腐肉,漸漸能在箭射入的方向看到箭頭。


    “這短箭有倒鉤,鉤上還有細鉤,直接拔出,皮肉要牽連出大半。”荔逴用兩片銀片撐開傷口,讓仲霖幫他拿穩,她用細柄小銼順著箭身分離腐肉與箭,撥開倒鉤上的殘肉,與仲霖配合,一鼓作氣拔出了第一支箭。


    “箭僅入三寸,箭尖並不鋒利,皮肉是被近距離射箭的衝力硬生生撕開的,然後倒插入皮肉,程將軍這一身,得經曆多少痛?”荔逴將那箭扔進水盆裏。


    荔逴讓厲覃嵐幫她舉著燭台,這活兒他做過一次,得心應手。三人頭都快碰到一起,但誰也沒發覺,直到荔逴側頭將額頭上的汗蹭在仲霖的臂膀上,覃嵐和仲霖對視一眼,才發現靠的太近,兩人都往後撤了撤身。


    覃嵐舉起袖管,護腕撞了荔逴的眼眶,荔逴疼得仰頭眯眼,眼睛瞬時紅腫,滲出大滴大滴的眼淚。覃嵐的心揪起,又小心翼翼地用袖子為荔逴拭了拭汗和脖子上的血。


    荔逴的眼淚滴在覃嵐的袖子上,好似有千斤重,惹得覃嵐也紅了眼眶。


    “你們有沒有見過刺蝟?”


    覃嵐和仲霖同時抬頭,撞得彼此疼得後仰,滿臉的疑惑。


    “我在濱州時,見過一次,背上長滿了刺,比荊棘和海棠的刺還要密實,但是肚子是極柔軟的。程大將軍這個傷,就好像反過來了。”


    覃嵐和仲霖瞅瞅冠霏的傷,確實像極了,更像他們平時練習的箭靶,密密麻麻的,不禁直打寒顫。


    箭一支一支地拔了出來,荔逴越拔越快,跟閻王爺搶人搶時間。全部箭拔了出來,足足有兩盆,仲霖每一支都數著,一共41支,尤其是射進膝蓋的兩支,箭身還裹著骨頭渣和膿血。


    程冠霏的副將子路將血衣、血水都收了出去,然後就跪在冠霏榻前不肯離開了,荔逴怕他天冷跪出毛病,讓他去熬雞湯。


    “程將軍心存仁厚,英勇無畏,受了許多苦,這會兒留血過多,身體虛弱,需要明早醒來時,喝一碗雞湯,很濃很清淡的那種,所有的油花兒、血沫兒都要撇出去,否則他萬一嗆到了,那就像所有的箭有全部又插他一次那樣疼,再受一次,不知道他還挺不挺得住。雞湯的火候要一刻不停地看著。燉足兩個時辰。這個重要的事情,不知道誰去比較放心?”


    “明早就能醒嗎?我,我,我去燉雞湯,我這就去抓野雞,我這就去,保證一點油星都沒有!可是,將軍這裏……”


    “有我守著呢。”


    “哎,哎!”子路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了。


    荔逴又縫合了好一會,因為傷口離得太近,荔逴小心翼翼,鉤連起刺穿的髒腑和皮肉。縫合髒腑的線留在了身體外麵。又是半個時辰才縫好,累得她腰也挺不直,背靠榻沿坐著,慢慢洗著手上的血水,脖子上還不時滲出血珠。


    “這位程將軍,可有成婚?”


    “還沒,也還沒定親,不過……”


    “那還好。”


    仲霖本來話還有後半截,這會兒沒機會說了,他不明白大哥沒成親,這有什麽好?


    祝軍醫的藥早就熬好,用粗麥稈一點一點喂給程冠霏,又給冠霏把了把脈,“血氣虧損,但是平穩了許多。”


    “郎君醫術了得,祝某佩服!程將軍今晚,還有勞郎君照看著。“說罷跪地叩拜。


    “收了診金,理當如此。”荔逴有氣無力。


    “不若讓老夫為郎君處理下脖子上的傷,兩三天便能好了。”祝軍醫說罷就向前準備幫荔逴治傷。


    “啊,不必勞煩軍醫大人,我,我自己,塗點藥,明天便好了!”程荔逴爬起來躲到仲霖身後。


    “你確實不是很方便。”仲霖將荔逴擋在身後,用手護了護。


    “小郎君神醫妙手,自是有更好的法子治傷。”祝軍醫也就不上前,暗暗高興能遇上這般厲害的少年。自顧自退了出去。


    仲霖扶荔逴坐下:“感謝程娘子救命之恩!若日後有需要我效力的,定效犬馬!”


    “下次再請你幫我摘星月,”荔逴看著他不覺牽起嘴角笑了。


    “好!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找吃的。”仲霖看荔逴沒有力氣,想著她可能是餓了。


    “嗯!”荔逴麵無血色,聽到有吃的,瞬間又有了精神。


    荔逴拿出小瓶白色藥膏,點塗在傷口上。賬內此時三人,荔逴感覺像跟覃嵐獨處,有些不自在。她慢慢走出營帳。帳內滿滿的腥甜和腐肉的臭味,悶得透不過氣,這會兒出來吹涼風,風也是甜的,沁入心脾,止住了幹嘔和疼痛,倦意也褪去了幾分。


    厲覃嵐跟著走出來,“為什麽是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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