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合好後,荔逴輕輕給那老翁身上蓋上白棉布,交代這老嫗:“要用水給他擦擦嘴,藥效過去了會感覺劇痛,按時把藥丸用溫水化開,給高老伯服下,五日便可好轉,2個月後才能慢慢下床活動,藥膏要每天用酒清潔傷口後再塗抹。”交代的仔仔細細。老嫗剛要跪下,被荔逴一把拉住。


    “收了您的好處,治好病人就是我該做的,不必客氣。不再像之前那般奔波,便不會再犯,否則別說這腿,就是這命我也是保不住的。已經宵禁,我冒著不能活的風險趕了來,今晚恐怕不能再冒風險出去了,我自小運氣不好,怕是好事一天不會發生兩次,我想您能明白,請您收留我一晚可好?”荔逴一邊說一邊抬眼指了指闖進來的少年將軍,順勢摘下了遮口鼻的帕子。


    “是,褚……”老嫗正要出去收拾屋子給她,聽到荔逴脖子上項圈上的鈴鐺聲,收了聲,被厲覃嵐給攔了下來。


    “少將軍不走,看著不像是要抓我伏法,應該也不是因著宵禁吧?”荔逴收拾著自己的藥箱。


    “女公子不必住這裏,我自會帶你出去送你迴家。”厲覃嵐說著吹滅了蠟燭,走到院子裏站定等她。


    厲覃嵐接過荔逴的藥箱,那箱子並不輕。


    “既然你不抓我,又幫忙舉著燭火,想必是位心懷百姓的好將軍,將軍有事便請直說!”荔逴走到院子中抻著懶腰,站在厲覃嵐一丈遠的地方,抬頭看著月亮,清冷清冷的,九月夜晚這涼風,吹在身上沁涼舒爽,一下讓人醒過神來。


    厲覃嵐看她在看月,也看了一眼,又轉過身來忍不住問她:“女公子如何知道我是將軍?“厲覃嵐一開始就疑惑,一個小女娘如何就輕易猜中了自己的身份?明明自己隻是平常衣裝,連個配飾都沒有戴,官靴還特地換了。剛剛覺得她堅毅果敢,脾性沉穩,這會兒想來,來救高掌櫃的人,怕不是四風堂的醫師。


    “你身上有甜腥味,即使身上沒帶武器那味道也夾著凜冽的殺氣,與生病之人的膿血味並不一樣。“程荔逴打了個冷顫,並不惦著看威武俊俏的少年將軍。


    “那老翁傷得不輕,女公子好手段!連醫館都不收治的人,你竟敢冒著被當成細作的風險為他治療。”


    “學過一些,總有一些事是必須承擔的,很值得試上一試。我不是細作,不是高掌櫃同夥,將軍可敢信我?”


    厲覃嵐側身推開院門,引荔逴走到了淒清的街上。


    “女公子既看得出我是將軍,又趁宵禁冒險救人沒被發現,我明日遣人去芝林醫館一問,便知有沒有把柄在手,想必你冒如此風險,定是仁心仁術、有勇有謀。”


    “這不是被你逮著了?他們確實沒有去芝林醫館,把柄你有了。”


    “在下中護軍厲覃嵐,有一事相求!”


    “幫你做事嘛,可以,有銀子就行!”


    兩人看向對方,這是厲覃嵐第一次看清她的正臉,眼神哀傷又堅定,盛著漫天星月。


    厲覃嵐有些驚訝,她竟然不問是什麽事就答應了,並不知其中艱難,如此沒有防備,“女公子不問問是何事相求?”


    “難道是能被你賣了不成?總不至於是被送給叛軍吧?”


    “若是呢?”


    “那酬勞自然也要更豐厚些。你須知,如我這般仁心仁術、有勇有謀的小女娘,可不是你大半夜隨便踹開一家門就能找到的,能幫將軍達成所願辦成大事的,多些報酬你不算虧。將軍暨知道高掌櫃家,那所查之事也定是維護百姓的事,我可以幫你。”


    “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麽?”


    “這城裏告示一張接一張,最值錢的送進叛軍窩裏的事情,大概就是要救程將軍吧?聽說是被百姓刺傷被俘的。對無知百姓而言,自己的命、親人的命自然比別人的命重要,比自己命更重要的,隻有他們願意相信的不可撼動又能救贖他們的信念而已!”


    “那對於女公子來說,什麽是比你性命更重要的信念,竟願如此幫我?”


    荔逴想:這相遇竟然比自己想的早了兩日,厲覃嵐白白自己找上門來。


    荔逴眼神蒙上薄霧,“我程荔逴,若能與將軍並肩,抱上你的大腿,發了大財,便能得償所願,心願順遂,安享太平盛世。”


    再次對視的瞬間,厲覃嵐看見了程荔逴眼中的悲傷與強撐的笑容,剛剛那老嫗稱她褚姓,名字也是假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信她。


    他忍了忍心裏的激動,“程娘子收收心,事情辦妥自有重謝,其他便不必多想!”


    程荔逴看到他一本正經,倒是被逗笑了。


    “你,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將軍這話問的好沒來由。”程荔逴有些驚訝,是不是自己說的太過明顯了?現在還不是相認的好時候。


    “確實唐突了,可,我還是想知道。”


    “恐怕比你要好些。”


    “我?謀逆大罪,我不但沒有被定罪牽連,還被帶迴慶國公府照養得極好,如今這般年紀就有了官職,還不夠好嗎?”


    “從小我父親就教我醫術,每次都被我母親說我們要燒房子……我是在父母身邊嬉鬧長大的。各人想要的好日子不盡相同罷了,我已經有我想要的。將軍你呢?你說的,是你想要的嗎?”


    厲覃嵐低頭沉默,他心想:程荔逴說自己在父母身邊長大,看她和高楚歆如此不同,像程仲霖和自己,她說的可能不假。而褚國舅夫婦在十年前就找到了屍身,若隻在孩童時學醫,定不會有現在的手段。


    半晌才說:“世人不懂珍惜已有的,而我……我想要個真相,但是求而不得。在汴京,人人知我身世,表麵處處優待,實則……我在女娘們心裏、官眷心中,實非良配。身處戰事,便是沒有以後,我剛剛說的,不是刻意撩撥,程娘子莫要誤會。”


    “我知道,不必憂心這個。”


    他不想再深說,開始給程荔逴講明日的行動安排,程荔逴靜靜地聽著。


    走到新安客棧門前時,厲覃嵐已經將明日的計劃說得明白。


    “我明天假扮你的未婚妻,那名字呢?萬一問起怎麽說?”


    “就用你的名字吧,我是說程荔逴,反正沒人見過。程家二兄的妹妹,倒是與你同姓,叫起來也不容易出錯。”


    “那真的未婚妻呢?不會氣你另娶他人,跑出來攪局吧?”


    “找了十六年了,也沒有找見!今天倒是找著了個假的……”他盯著程荔逴,“已經讓程家二兄安頓了!她不知道明天的計劃,自然不會讓她出現。”


    程荔逴舒了口氣,剛剛還以為厲覃嵐在說她。“那我明天束好頭發,等你來迎娶我。將軍早點迴去休息。”


    厲覃嵐心波微顫,“還不是迎娶,是救人!”


    “當然是救人。”程荔逴頭也不迴進了客棧。


    “女醫仙怎麽迴來的這般晚?城裏宵禁了,外麵不安全,還是要早點迴來的好!今天晚上真是不太平,好些被拐的小女娘還有官軍送來的人都住進店裏了,亂糟糟的。”店小二迎出來,看到厲覃嵐馬上收了聲,護著程荔逴往裏走。


    “官軍送來的人?什麽人?”


    “一位好看的小女娘,叫高楚歆,那將軍給了好些銀子,讓好生供著,在北廂房住下了。”


    “幫我準備紙筆,送到我房間,我去看看她。”荔逴遞給店小二一撮散錢。


    荔逴叩響了北廂房的房門,開門的小女娘看著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嬌巧天真,比自己矮了半頭,正瞪著澄澈的大眼睛歪頭瞥著她。這就是厲將軍說的假未婚妻了。


    “高娘子,冒昧打擾了,我今晚聽說程將軍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褚娘子,可是女公子您啊?”


    “程將軍?是我是我,聽阿姊這般說,是知道些什麽?”


    “太好了,褚娘子,終於找到你了!”荔逴撲通一聲跪下,“程老將軍對我祖上有恩,這麽些年就盼著您能與褚國舅和程大娘子平安歸來,與那中護軍厲覃嵐將軍喜結連理,不用再受苦了。”


    “阿姊竟是家裏熟人,阿姊怎麽稱唿?快來坐下,與我細說!”高楚歆看眼前人竟落下淚來,情真意切,已經信了五分。


    “我明日就要離開昭化城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說與你聽,再將重要的記在紙上,明早給你送來!”


    “我,我不識字。”


    “那便找信得過的人讀與你聽。”


    “多謝阿姊!阿姊怎麽稱唿?”


    “受不起女公子這句阿姊,我叫程荔逴,丙寅年正月十二的生辰。”


    “這麽巧,我也是丙寅年出生的,正月初一,倒是要叫聲妹妹了。”


    “元日,真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聽我父親說,程大娘子是慶國公家唯一的女兒,三輩裏就這麽一個女公子,很是受寵,而褚國舅是相府唯一的嫡子,身份甚是尊貴。”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們一家是從北麵來的,後麵父親母親都去逝了,他們不曾跟我說這些過往。”


    “女公子受苦了,現在既然找到你了,艱難的日子也就過去了。”


    “妹妹再跟我說說。”


    “好!我知道的都與你說。”


    程荔逴迴到房間,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她答應要給高楚歆的,用紙皮封好。


    另一封字數就少多了,隻寫了“念往昔品金桂甜荔,觀遠山感風雨路逴”,折成花朵,連著脖子上的玉佩裝進了一個匣子,那匣子四四方方,四個側麵都有兩尖角的榫卯勾連,任你上下左右是開不了的。


    “這些應該夠了,娘親,爹爹,我們要一起迴汴京了,你們高興嗎?害你們的人,我一定會找出來,讓他們在你們麵前下跪謝罪,再去地獄錘煉。”


    她把東西交給店小二,紙封明早送去給高楚歆,匣子送去官運驛站,往汴京慶國公府。


    程仲霖在城裏的客棧把高楚歆安頓好,迴到營中就告知了四叔父:“四叔父,明天一早您就去新安客棧瞧瞧,我今天看見一小女娘,想給老太君看看,你先幫忙把把關,畢竟我已經不記得姑母的樣子了。你要是看著有些像姑母,就等大軍迴都城複命時一起帶迴去給祖父和曾祖母瞧瞧。”


    “行,明天我去看看!怎麽遇到的這小女娘?別又是空歡喜!”


    “在哪遇見的你就別管了,反正,明天一早,早看早安心!”


    “那冠霏呢?怎麽辦?我不去救人,大兄還不把我踢出家門?”程家四叔父並不知道這幾個臭小子謀劃了明天一早出城搶人。


    “大兄的安危,自然有六妹婿操著心,要是六妹妹沒給找著,你怎麽向他交代啊?上哪兒找個新婦給他呀?”


    “對,對,對,第一次見麵,還是收拾得利落一些。”程四叔自顧自迴帳中刮胡子拾搗自己去了。


    程四叔一早就離了營去客棧,厲覃嵐看他走後,才帶著一行人離了營,除了程家四叔父,這營裏誰也管不了他。他們去取了四個大箱,看著很像那麽迴事,還在路上接了程荔逴,程仲霖和幾位副將初見荔逴,嚇了一跳,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程娘子上了馬車坐定了,視線才移開。


    “好你個厲覃嵐,長本事了呀?汴京那些小女娘總喜歡圍著你轉也就算了,我就走開那麽一會兒,你大半夜在哪拐了個如此俏麗的小美人兒假裝自己新婦?”


    “不是新婦,是你妹妹。路上順手撿的,又願意冒險,又有治病救人的真本事,是冠霏大兄的福氣吧。”


    “這便宜讓你給占了,早知道應該我自己去當這新郎官兒啊。”


    “你沒這福氣!”


    “你說多少年了找不到,這時機一天找到倆!”


    “兩個都不是你家小六。”


    “你又知道不是?”


    大家在半路停了車馬,換了喜服。


    “程娘子,你換好喜服了嗎?”厲覃嵐站在車下,小心翼翼地問。


    “我換好了,有個釵,太長了,我怎麽也插不進去……”聽著像是使了蠻力了。


    “我來幫你!”“我來幫你!”厲覃嵐和程仲霖同時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觀山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荔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荔汌並收藏觀山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