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下班的時候,我意外地在單位門口發現了楚東。

    他邀我吃火鍋。

    火鍋是我的最愛,但這東西吃起來有局限,至少要兩個人一起才有感覺,如果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涮,好像怎麽看都覺得奇怪。所以我經常纏著阿睿小韓楚東他們一起去解饞。阿睿小韓總是和我誌同道合,楚東卻一點都不“感冒”,他更喜歡朵頤大魚大肉。自從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以後,“糾纏”楚東幾乎成了我渴望火鍋時的唯一選擇。

    上個星期我找他去“東北酸菜鍋”,被毫不留情地拒絕,傷心了很久,見著有“火鍋”兩字的餐館就神傷。

    這次他居然主動送上門來,要是沒有幾天前的那一幕,我一定屁顛屁顛就衝過去了。可惜幾天的時間已改變了我的整個心境,所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不行啊,今天晚上單位有局。我現在就要過去了。”

    “那”,楚東猶豫了一下,“我陪你走一段,有事情要告訴你。”

    晚上單位並沒有局。我本來想抓緊時間迴去寫年度總結。

    快到元旦了,單位各種各樣的材料壓得人頭皮發麻,禿頂男把這些勞心勞力的工作都壓給我,領著那位極得他意的女同事天天出去采買年終發放的福利。

    我細細地排算了一下,以每天一個的速度寫的話,這堆材料到元旦前正好能寫完。由於其中很多是要數據、要實例的,所以在單位的時間隻夠到處打電話詢問基礎情況,迴家以後才是真正工作的開始。

    我愁眉苦臉地無奈著,胡亂指了個方向,與楚東向前踱去。

    “那天打電話什麽事兒?”楚東奇怪地問。

    “沒什麽事兒,”我淡淡地迴答,“就是無聊了。”

    “哦”了一聲後,楚東沉默了。

    幾十米的路程在沉悶的氣氛中堪堪挨過,我感覺自己的情感細胞被殺死不少。

    在一個十字路口,望著前後延展的馬路,沒有一條伸向我要去的地方。正彷徨間,楚東忽然停下來,轉過身望著我的眼睛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劉矜迴來了。”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是我的心還是跳得厲害,有一種瞬間被雷電擊中的無力感。

    竭力掩飾住慌亂,鎮定地抬眼盯著楚東,平靜地說:“是嗎?我好像已經猜到了。前兩天我看到你和魯青未了。那天打電話也就是想求證一下。”

    我誠實地麵對楚東,沒有虛與委蛇。

    楚東露出吃了一驚的樣子,忽然慌亂了起來,說話也磕磕巴巴,“那個,那個,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其實是……不想你知道太早,怕你,怕你,”他緊張地措詞。

    “怕我受不了。”我接過他的話頭,飛快地說:“怕我不舒服,怕大家都尷尬,我都知道。不用解釋,沒事的。”我真誠地笑,笑得嘴角都顫抖了。“大家都是好朋友,這個我還不知道麽……”

    楚東估計聽出了我話裏的嘲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你今天要告訴我的就是這個麽?那我已經知道了,謝謝。我該去吃飯了,再晚,單位人該等急了。”說完,我轉身就走,甩手間有一種氣哼哼的味道。

    “不是”,楚東無力地拉住我,看到我不善的眼神,立即又鬆開了。“我是想告訴你,他們準備結婚了。在元旦。”

    “真的?”我努力冷靜,還是平靜不下來。掙紮了一番,無力地說:“真是個好消息。替我恭喜他們了。”我低頭望著大地,眼前平坦的馬路變得有些高低不平。高山反應?我奇怪地想,又不是玉龍雪山。努力了半天,才終於讓自己迴過神來,“我不去參加了,元旦我們開始放年假,我要迴家,一年沒迴去了。”

    “嗯。”楚東答應了一聲沒說別的,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很虛偽。

    我們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街頭,看著紅燈亮了綠燈亮,人們小跑著抓緊時間穿過汽車的圍追堵截,偶爾漏下一兩個來不及衝過去的行人,彷徨而孤獨地立在馬路中間,身側各色汽車嘲諷地排出尾氣,粗魯地唿嘯而過,沒有一點同情與留戀。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清雪,陰沉了三天的雲終於也忍耐不住了。

    我望著伶仃的雪花想,下了雪,明天該晴朗了吧。

    那天無語地和楚東各奔東西,心裏一陣陣發慌,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迴到家也懶得吃飯,幹脆把各種材料列成一個清單,一個一個寫下去。

    這點計劃總結類的東西,對我這個中文讀到研究生的“專業人士”而言,不過爾爾。到天色微白時,居然全寫完了,基本兩個小時一份材料。我伸個懶腰,打個巨型哈欠,心裏感歎:人生啊,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難過也是一種動力呢!

    不眠不休一整晚,對於學生時代的我來說是家常便飯,第二天照樣該上課上課,該上網上網,晚上還能繼續戰鬥一個通宵。現在卻不行了,鏡子裏的自己蒼白憔悴,眼袋突出,我揉揉酸痛的腰背,胡亂洗洗臉就上班去了。

    到單位時已經遲到了十分鍾。

    研究所對時間並不嚴格要求,大家早走一會兒晚來一會兒是常事。但是禿頂男總找我別扭,說什麽“辦公室把著全所的熱水使用權,一定得在所有人來之前來,在所有人走之後走,這是辦公室的性質決定的”。

    所以我常常腹誹,都什麽時代了,飲水機早普及到千家萬戶了,這個落後的研究所居然還使用傳統的燒水係統,每天上午八點到八點半限時打熱水,水房的鑰匙就由辦公室負責。以前是禿頂男和女同事輪流保管,從我來後,這個鑰匙就長在我身上了,而且成了禿頂男說事兒的一個絕好借口,不是嫌我遲到耽誤大家接熱水了,就是嫌我隻顧開水房不早點打掃辦公室的衛生。

    以往對於他的無理取鬧我總是沉默隱忍。但是今天,當禿頂男再一次板著他的“鞋拔子臉”訓斥我遲到時,我一下子爆發了:“是,我總遲到,總是不能讓你滿意,那你可以把鑰匙收迴啊,大家都是同事,憑什麽每天都是我打掃衛生、我去開水房門?你是領導我不攀,但是田佳和我一樣是普通的科員,憑什麽就享受特權?”

    禿頂男顯然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這個下屬會突然轉性,而且一上來就是“東北式”的豪邁。我吼完後,他愣了半天,語氣也不複嚴厲,頗有委曲求全的味道:“不是我偏向她,而是她比你來得早,以前鑰匙都是她管,現在你來了,作為年輕人,理所當然應該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而且咱們單位規定是早上八點上班,你遲到本身就不對,我不過就說了一句而已,你這小孩怎麽氣性這麽大!我對你們根本就是一視同仁。”

    話音剛落,我那妖嬈的女同事田佳這時候正好進門,一邊摘著她那奇怪的長綢飄到腰間的帽子一邊噝噝哈哈地抱怨天氣“太冷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辦公室裏氣氛不尋常。

    “怎麽了?”她嗲嗲地問,奇怪的眼神在我和禿頂男之間遊走。

    我不動聲色地盯著禿頂男,看他要怎麽一視同仁。

    果然,他有點尷尬,但這種情勢下卻不得不說幾句。隻聽他用從未用在我身上過的好語氣說:“田佳,遲到了啊,以後不能這樣了。”

    “才晚了20分鍾而已,咱們什麽時候開始考勤啦……”

    旁邊禿頂男一個勁兒地給她使眼色。田佳是何許人也,鬼精鬼靈的,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連忙討巧地應承:“是是是,以後我一定注意,這次還請領導多擔待了。”然後象征性地拿起抹布,給禿頂男和我分別擦了擦桌子,“為了懲罰我來晚了,今天我勞動。”

    禿頂男和她一唱一和,眼睛瞟著我:“這就對了,年輕人知錯就應該改嘛。”

    我冷冷地說:“桌子早擦完了,衛生我早收拾了。”

    田佳正蜻蜓點水般的動作停了下,又繼續拂拭,不陰不陽地說:“是嗎,那謝謝啦。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呢。”

    我讓她噎了一下,接不上話。這一點是我最生氣自己的地方,牙齒不夠伶俐,在別人攻擊自己的時候永遠遞不上話。

    我氣得一轉身出去關熱水房。身後傳來田佳得意而毫不掩飾的笑聲,還有禿頂男刺耳的聲音,一齊湧入我的耳膜。

    我煩躁地甩頭,卻怎麽也甩不掉這該死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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