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畢業了,在北京一個很普通的研究所工作。

    導師走了以後,我失去了繼續讀博的興趣。

    人的追求很多時候並不一定是經年的渴望,可能隻是因為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偶然的契機,就忽然立定了一個誌向或者願望。但某個時空下,這個曾引起自己興趣的載體消失後,那種追求的意念也會隨之失去。

    沒有什麽原因。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講道理的。

    不考博了,隻好找工作。

    本科畢業時曾經曆無數挫折,原本以為升了一格該十分搶手才是,哪料到命運最會捉弄人,當年隻知道本科生不值錢,如今才明白研究生也是遍地都是,泛濫成災。

    人才招聘會時跑到北京人才市場轉悠,偌大的場地裏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我那精心擦拭的皮鞋被無數的皮鞋底又重新擦了一遍才擠到用人單位前,看到的是招聘人員傲氣十足的嘴臉和用麻袋隨隨便便裝起來的簡曆。頓時失去了將自己花費很多心血精心製作設計、忍著心痛掏了20幾元才做成一份的簡曆給人家當垃圾的勇氣。

    但工作卻不能不找。在一些天氣晴朗容易使人心情愉快的日子裏,我把自己收拾一新,衝到心儀的單位毛遂自薦。

    在碰了無數次軟釘子硬釘子之後,終於被一家隸屬於某國家機關的研究機構接收了。那個研究所的所長,一個很漂亮的中年阿姨和悅地對我說:“女孩子從事一份清淡的工作很好,很有品味。”

    我感激地連連點頭。心裏說,阿姨,我不追求什麽品味,我隻要有這份工作能填飽自己的胃就知足了。

    小韓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迴大連工作了,在一家著名公司任職。沒有了導師的北京,對她也不再有任何吸引力。

    我和她錯過了告別。

    那天,她男朋友猝不及防地趕來接她迴家,她想找我,卻無論如何都打不通我的電話。

    ——因為那天我正好去參加麵試,為了禮貌起見,把手機關掉了。

    ——還因為那天楚東自告奮勇陪我,在門外百無聊賴地等了一個上午。中午我出來,由於興奮自己被錄用,一發昏,就決定請他吃飯,還喝了一杯酒。

    一杯酒是我的極限,我於是喝高了。在全聚德趴在桌子上睡了兩個小時,楚東自己消滅了一隻半烤鴨。

    等我醒來,小韓歸去的列車早已開動。迴到寢室看見了她給我留下的紙條,急得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連忙打電話追去,隻聽電話那頭的小韓故作輕鬆地說:“過兩天來大連玩吧。大連比北京舒服多了。”

    我們都覺得自己的故鄉比北京好,可還是爭先恐後地闖入北京,哪怕隻是為留下一段悲傷的記憶。

    畢業後,我搬著我的全部家當(無非就是一床被褥,一大堆書),在楚東的幫助下,無限留戀地離開了這所載滿我的憂愁與歡樂的大學,開始人生另一段跋涉。

    單位給我準備了一間宿舍,一個10平方米不到的小屋子,一個衛生間,沒有廚房。

    我很滿足。

    楚東幫我搬家時很仔細地四處查看了一圈,對我說:“真羨慕你啊吳悠,混上單間了!”然後恬不知恥地大嚷:“我也要畢業!我也要單間!”

    我手上不停地收拾著我的物品,連翻白眼的力氣都省了。“把桌子搬到這邊,床推過去,”我不停的指揮道,楚東任勞任怨的出力。搬完一堆重物後,又精力充沛地要幫我把皮箱裏的東西歸類,剛拿出一個東西就被我劈手搶過來,“別給我弄亂了,你去拖地吧。”

    說著,我背過身去把手裏的相框放到床頭櫃的最深處。相片上我和劉矜笑得正燦爛。

    沒有注意到身後楚東一刹那的閃神和略略失望的眼睛。

    七月流火,我正愁著不知該如何打發北京的燥熱時,收到了馬大勇的喜訊,這家夥終於要結婚了。

    我大喜,立刻向單位告假迴去參加婚禮。

    婚禮當天,馬大勇著一件白色短袖,史無前例地紮著領帶,和身著紅色長裙的新娘子拘謹地站在禮堂前方,在主持人層出不窮的刁難下積極做著配合。

    新娘子個頭不高,穿著高跟鞋隻到到馬大勇肩頭,估計隻有一米五左右。但是笑起來很可愛,越發顯得身旁的馬大勇有點老氣橫秋。

    我真心替馬大勇高興。不僅僅因為我們曾共患難,也許還因為——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卸下一個隱形的包袱。

    馬大勇輪番敬完長輩和領導後,到我們這桌時已經有點醉了。新娘艱難的和主持人一起扶住他站定。有人給他讓座,被他大著舌頭堅決拒絕了。

    他搖晃著執意要給每個人親自倒上一杯白酒,到我這裏時,我說什麽也不讓。他用力瞪著我說:“吳悠,你今天要是不喝這杯酒,我就把這一瓶都幹了。”他拿起桌上一瓶沒開封的酒威脅著晃了晃說。“咱們是曾經一起患過難的戰友,是曾經一起共過事的朋友,是曾經……”下麵的話被一串酒嗝略掉。

    我望著紅了臉用力扶住他的新娘子,心裏有一絲尷尬。為了不讓他繼續下去,連忙遞過杯,決定豁出去了:“倒吧,今天我舍命陪君子。”

    馬大勇醉意朦朧卻是異常專注地盯了我半晌,忽然開口說:“好!就是舍命陪君子!”把酒給我倒滿,然後給其他人也都倒上,“今天是我馬大勇的大喜之日,我在自己33歲的時候成功地把自己送出去了!各位高朋來為我捧場,我心裏非常感激。”他用力捶著心髒的部位,臉上的表情絕對絕對不是喜悅。

    旁邊的新娘子更用力地攙著因為用力而差點晃倒的他,口裏心疼地念叨:“你醉了,別喝了。”

    誰料馬大勇一下把她甩開,毫不理會新娘子的受傷,繼續端著杯子對我們吼:“人生能有幾迴醉!我第一次結婚,沒什麽經驗……剛才有人告訴我,新人敬酒用白水就行了……我說,那能行麽!這是喜事兒,水能代替酒嗎?水永遠也代替不了酒!永遠也代替不了啊!”他長歎。

    “來,幹了!”說話間,馬大勇一飲而盡。

    我一直看著他,也看著新娘子。新娘子此刻臉都白了,卻極力忍住自己的尷尬。

    我連忙放下酒杯去扶她,嘴裏喊著“嫂子”,新娘子感激地握一下我的手,卻也大聲道:“那我也幹!我從來不會喝酒,但這麽特殊的日子裏,我也得幹一個。”說著,也一仰頭,喝了下去。旁邊有人叫起好來。

    後來馬大勇和新娘子喝得爛醉如泥,一群本來想去鬧洞房的朋友隻好把他們抬著背著送入新房。之後兩人輪番搶占衛生間嘔吐,半夜時找來大夫打針打了半宿。

    馬大勇的婚姻成為一個傳奇。

    我哥笑得樂不可支:“沒見過這樣的兩口子,自己結婚把自己給撂倒了。真是絕配!”

    那天,那杯酒,我終究是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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