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社會不能大同的根本原因,並不是觀念和體製的不同,而是因為“自私”這一劣根性在不停地作祟。為了維護一己之私,上至國家,小到個人,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戰鬥。

    ——人可以進化到看不見尾巴,但是不能證明真的就沒有了尾巴。

    當然任何事物都沒有絕對,這件事情也有例外。唯一的例外是真摯而濃烈的愛,這樣的愛會淨化人的狹隘,讓人變得無私。

    正是這樣的愛,讓我無條件地信任劉矜,不問原因,不問內容,我堅信無論劉矜隱瞞了我什麽,其出發點都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也正是因為存有這樣的愛,我不希望劉矜因我而受到傷害。他保護我的願望有多強烈,我為他犧牲的念頭就有多執著。

    晚上,我給魯青未打電話。她那麽聰明,任何一個行為都不會是無心之舉,留下號碼的時候她一定知道我會找她。

    我們相約在頤和園附近的一家涮羊肉見麵。

    我是路癡,向來找不到北,為避免遲到,特意提前一個小時動身。好在這地方以前阿睿領我來過,問了兩次路後,便成功地到達了目的地。

    晚六時,魯青未準時來到包間,身著一件方格短大衣,剪裁合體,簡單中透露出落落大方的氣韻。

    如果她不是劉矜的朋友,我想我一定樂於結識這樣一個女孩,大方,知性,質樸,利落,聰慧,符合同性之間的欣賞口味。但是因為她與劉矜結識在先,恐怕我就永遠失去了與她成為朋友的可能。

    “久等了吧。”魯青未溫柔地打招唿,落座,舉手投足間是一派隨意和瀟灑。

    “沒有,我也剛來不久。”我客氣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這個口味兒,我的家鄉冬天最盛行的就是火鍋,寒冷的天氣裏幾個人圍坐一桌熱氣騰騰地涮火鍋,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服務生端上來鍋底。我要的是鴛鴦鍋,一半清湯,一半火紅,基本可調眾人之口。

    “我很久沒吃涮羊肉了,這幾年一直在國外,對國內的美食都很想念。”魯青未平靜無波地說,聲音很好聽。

    火鍋漸漸嫋嫋地蒸騰起熱氣,朦朧中看不出彼此的情緒。我吃火鍋向來隻要青菜、粉絲、羊肉三種,此刻它們在鴛鴦鍋的清湯和辣水裏,呈現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效果,很像人生百味。

    飯中,魯青未講起了她和劉矜的過往——或許從我們坐到一起的那一刻始,兩個人就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故事的開始和結局。

    魯青未說,我和劉矜認識三年了。他剛考上研究生那年的冬天,我們在我舅舅家,也就是他的導師程夔農教授家裏初次相見。我從高中起就一直在英國讀書,a-level讀了兩年然後考上劍橋,接著讀了劍橋的研究生,那年我迴國為我的畢業論文搜集資料。從小我和舅舅最親,四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在舅舅家渡過,至今舅舅和舅母還為我保留著一個房間。舅舅很喜歡劉矜,說他學養深厚才華橫溢,我們在網上聊天的時候,舅舅一直宣稱劉矜是自己的愛徒。我早就想見識見識他這個愛徒,沒想到剛從國外迴來就見到了這個傳說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魯青未陷入自己的迴憶裏,嘴角不自覺地噙著一絲微笑,渾然不知自己麵前餐盤裏,菜都冷了。

    劉矜知識廣博,見解獨到,對我的啟發很大。我們就我論文中的一些觀點進行深入探討,一起到國家圖書館查閱資料,常常為了一個佐證而轉戰於各個大學的圖書館……過了年我又迴到英國,直到今年春天才又迴來一趟。

    她抬頭,發現我正專注地聽著,忽然就笑了,燈光下,麵容姣好可人。

    “聽我說了這麽多,你一定已經猜到了——是的,第一次見麵後,我們就交往了。”魯青未輕鬆地投下一枚炸彈,然後滿意地看著我未及掩飾的吃驚表情。“但是我們又很快分手了,”我更吃驚了。這次她卻不再看我,而是把視線轉向窗外,陷入自己的迴憶裏,“我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國外讀書,國外的土壤很適合研究學問,他這樣的人才也應該到外麵鍍一層金。但是他出人意料地非常抵觸,我沒想到他態度會那麽堅決,甚至有點失態。我就到他家裏爭取他媽媽的支持,他媽媽和我舅媽在一個單位,是好朋友。他媽媽說,劉矜之所以不願意出去是因為他的爸爸,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和他母親離婚,這些年來一直在國外生活,劉矜討厭一切和他爸爸沾邊兒的東西,比如,國外。”說到這裏,魯青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給自己滿上一杯啤酒,自顧自地喝起來。

    “我從沒見過那麽偏執的人,一氣之下就迴到英國。那時他給我發郵件,說在國內等我迴來。但是我那麽驕傲,我不能接受一個不肯為我舍棄一切的人。我斷然提出分手。我身邊一向不乏追求者。”魯青未朝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沒成功。“我用一年的時間來忘卻,卻發現越想忘掉越深入骨髓。我們才分開隻不過一年,我卻好像已經相思了一輩子。沒想到我魯青未也有這麽丟人的時候。所以今年春天我又迴來了,但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劉矜這麽快已經有了新女朋友。”

    魯青未自嘲地衝我一笑,仰頭幹了一杯。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麵前的火鍋飄出陣陣糊味兒也渾然不覺。

    這是我想知道的答案,是我經常猜測的一個故事,我迷迷糊糊地想。但是為什麽知道了、了解了,反而更不開心?心裏好像無端被塞入了一塊石頭,突兀地橫亙在那裏,我說服自己,它並不影響我的愛情,誰沒有過去?我還曾經談過戀愛呢!但是,它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明晃晃地出現在我麵前,不要冷冷地瞧著我談戀愛——好像一雙諦視的眼睛,視線無處不在。

    麵前的魯青未顯然沒有聽到我心裏的聲音,或者正是因為聽到了,才更要繼續說下去:“本來我已經黯然地要迴到英國了,沒想到劉矜卻又主動給我打電話——他居然放下自尊和驕傲,讓我幫你的忙。我想,愛一個人,就是成全他吧,所以盡管費事,我也還是努力地去做了。本來以為以後會再無交集,卻沒想到這隻是個開始。前幾天忽然他又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這個事情原來隻是因,不是果。”

    我和魯青未對視著,她目光灼灼,帶一點迫人的氣勢。

    “然後呢。”我平靜地開口問道。該來的總要來,結局在前麵不遠處等我,無論我用怎樣的態度去麵對,它好像都不會改變。

    魯青未恢複了溫柔,“關於第五名來討說法這件事,我和劉矜研究了很久,他堅持要保護你,哪怕犧牲自己。”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我耐心等待她說下去。

    “其實事情已經處理完了,你不受任何影響,但是劉矜要代表學校背黑鍋,因為學校要對社會有一個說法,這樣最低的限度是開除他一個人的學籍。那個第五名得到了學校的一個保證,明年會給他留一個名額。”

    “這怎麽能行!”我一下子慌了,失聲喊道。“怎麽能讓劉矜幫我背黑鍋!他就要畢業了,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太殘忍。我可以退學,大不了明年再考,學校對外也更好交代。”

    “學校已經對外公布了這個結果,借口學校工作人員監管不力,以至於讓實習的學生犯了大錯,學校將開除該生以正視聽,永久取消該生報考a大的機會。”魯青未說得輕描淡寫,但聲聲都敲打在我的心頭,血肉模糊。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上來,忽然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魯青未,你這麽有能量,肯定還有別的辦法對吧,你也不想看到劉矜這樣吧!”我抓住最後的稻草,懇求她。那一刻,我承認自己很卑微。

    “我的確有辦法,而且也正在努力地運作,目前已經有了頭緒。”魯青未高高在上地瞧著我,語氣裏不見一絲溫度,“我可以為劉矜辦一個提前畢業的手續,拿到今年七月份的畢業證。”

    “真的?!”眼前仿似忽然綻放出希望的煙火,璀璨了一下,隨後黯淡下來。“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魯青未輕笑,“你真是很聰明呢。如果沒有劉矜,我想,我們也許會成為朋友也不一定。”

    我呆呆地看著她。

    “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拐彎抹角。我依然愛著劉矜,我要他和我一起出國讀博士。他已經為你做了這麽多,希望你能放他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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