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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恩的最好方式,就是給錢。


    張鴻沒錢,但他會行醫。於是他掛了個布招牌,專門替人正骨、療瘡、止瀉通便、牙疼腦熱、小兒夜啼,一腳踢。


    漸漸的客人越來越多。他賺了錢,就交給姚老頭,於是姚老頭也沒有理由趕他走了。


    當他的生意做得更好一些,就有人給他提親。張鴻倒不推辭,隻說:“我得先看著妹妹嫁個好人家。”


    ——哦對了,這個時候,他對外假稱是阿顏的哥哥、姚老頭的另一個遠房侄子。


    阿顏對此倒沒意見,反正對她來說,“親人”越多越好,可以掩飾她的本來身份。


    不過她沒想到張鴻居然還能把她這個“親妹妹”如此使用。


    她脾氣再好、再不計較,也想跟張鴻算算這筆帳。可是她找到張鴻的時候,張鴻左手托一匣胭脂花粉,右手拎一包八寶鴨子,衝她微笑。


    張鴻的微笑,是很動人的,像秋天的湖水裏,有朵雙掌合攏那麽大的花兒,不緊不慢,一瓣、一瓣的開了,那麽專心與溫柔。


    阿顏到嘴邊的計較平空失遺忘鴻把胭脂匣子遞給她,她卻去接八寶鴨子,局促中,隨口道:“姚老爹曾經說,燒雞燒鴨什麽的要鄰街的花生米、五香幹,配起來才叫香!下老汾酒簡直絕了。”


    張鴻沒有二話:“我去買。”


    阿顏叫住他:“算了,改天吧!今天又不是過節。”


    “喜歡就吃吧!當今天過節好了。反正明天……”張鴻把底下的話咽迴去。


    阿顏知道他想說的話:明天,也不知還能過這樣的日子不能。


    兩人對站著呆了片刻。張鴻匆匆轉身,逃也似的離去。


    過了太久的時間,都沒有迴來。


    阿顏去找他,香幹鋪子裏沒有他。街市略有點警戒氣象,聽說是一股亂黨打得近了,不是針對張鴻。


    阿顏又去了酒鋪。


    一個黑衣中年大嬸坐在那裏歇腳,向過往行人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醫生的孽種。


    那醫生。儀表堂堂,誰知私底下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迷信“吃什麽補什麽”,想補一補床上風光。就私自把一些沒根底的流浪兒引到家裏弄死了,割了底下那話兒泡藥酒。事情捅穿後,本該處死的,他上下使錢,隻判了“鏡刑”。


    所謂鏡刑。就是犯人給別人身體上造成了哪部份傷害,就在犯人身體上找補迴來。


    黑衣大嬸的兒子就是被那醫生害了的。她忿極,掏家底捧出幾個錢,求官府判斬立訣,又去求行刑者把醫生殺了。哪個理她!


    那醫生行刑日子,正與黃侍郎是同一日。行刑的,是個資深劊子手,一幹癟老頭兒,手式老辣,拽開醫生袍子。手起鳥落,示眾一周,大家高聲鼓噪。前戲火爆,叫人心滿意足。醫生血淋淋暈迷、被拖了下去。黃侍郎上場,一時鴉雀無聲,等著看這重頭的正戲。


    犯官驗明正身,脫了衣袍。開剮前,劊子手要一掌拍在犯人心口,封了他的血脈,這樣免得血亂流不好看。還能幫助創麵整潔,保證劊子手準確下刀。


    老頭兒拍得利索,割得也漂亮,觀眾大聲叫好。但割著割著不對了——犯人怎麽沒反應?再硬骨頭也不至於吧?


    一檢查。壞了!犯人已經死了!這才割了多少刀?


    群眾很失望,大聲鼓噪,演化成騷亂。老頭兒嚇得逃跑了。老頭兒的上司引咎自責,掛起烏紗帽,下決心天涯海角也要捉迴老頭兒懲罰!


    ——這且不提。


    總之那醫生迴去之後,鄰居同行都嘲笑作弄。受害者親友又堵著門罵。他安身不住,溜出京去,不知到了什麽地方。那醫生的兒子,也覺得很沒臉,離家出走。


    罪孽深重,怎能一跑了事,黑衣大嬸一路追來,追不到醫生,但發現醫生兒子的行蹤,斷斷續續的找到這裏。


    她向人家描述醫生兒子的樣子:尚未弱冠,白白胖胖。


    張鴻看起來二十好幾了,皮膚深褐,結實消瘦。


    大家都說沒見過這樣的人,並且很同情那個大嬸。給了大嬸一些剩飯冷饅頭,鼓勵她繼續找下去,找到後最好拉迴潛城讓大家開開眼界。


    大嬸極感謝大家,收好飯食,準備出城,可是士兵封了城門——戒嚴了。


    亂黨越來越猖獗,潛城多點小心是沒錯的!巡城士兵敲著鑼警告大家:該迴家的迴家,該去客棧的去客棧,別在外頭盡遛達——


    戒嚴了!


    一片慌亂。黑衣大嬸舞著胳膊問:“那俺去哪?俺去哪?俺沒錢!”這次沒人理她了。


    阿顏站了片刻,轉迴去。


    在黃侍郎的廢宅裏,阿顏找到了張鴻。


    張鴻在一座朱欄青瓦的小樓前。


    那小樓就是傳說中黃家小小姐的閨樓,早已一半傾頹,成了鼠穴雀窠。樓邊有一片梅林,無人照料久了,枯朽倒下好幾株,留著的也枝杈亂著長,像落難的婦人,蓬頭垢麵。有株合歡樹,倒是茂盛得驚人,吸取了整宅的生命力一般,樹冠是豔麗的綠色,羽毛般的葉子一片片那麽生動,似濃密的睫毛,仿佛有什麽狡黠的眼睛躲在下麵、隨時會向人窺視。


    張鴻凝望合歡樹,不知多久。阿顏足音從他背後輕輕叩來,他迴身,給她一個微笑。


    笑容清淨發苦。


    他說:“站了這麽久,也沒什麽妖精肯出來收了我呢。”


    “啊,”阿顏徐徐迴答,“我想這個世上並沒有妖精。”


    她伸手,牽他迴去。他一言不發將手放進她手心裏。那隻細弱的手,卻出他意料之外的有力,仿佛他將全部生命交給她,她都握得住。


    但他們已經出不去。


    戒嚴的士兵封死了所有街口。他們已經催促過三次,良民們再不各自歸宅,全都要當作亂黨探子抓到獄裏去。


    阿顏聽見了第三次催促,仍然走進廢墟中來。她想,也許他在這裏。


    她不忍他一人退避在這裏。


    她找到了他,卻再也出不去。


    好在天氣暖了,隨便哪兒混一晚,凍不殺人。士兵們畏懼廢墟的妖精傳說,都不進來。阿顏與張鴻坐在合歡樹下。夜漸濃,鮮綠的羽葉一片片合攏,風帶了寒意,阿顏與張鴻的身子,不由得越靠越近。兩人的體溫逐漸交融。


    阿顏猛的挺起身子。


    有誰來?


    不,她聽錯了,應該是風吹樹搖而已。夜鳥被她驚起,飛了半小圈,重新落迴樹枝上憩息。


    有隻栗色羽毛的山雀,看到個黑黢黢的影子,以為是人,嚇了一小跳——不,它也弄錯了。那東西一點人氣都沒有。原來是樹。鳥兒那小小的腦子裏,非此即彼。排除了人,就是樹。它放心的停在了上麵。


    又過了半個更次。今夜無人打更,一切時刻,都隻是推測。也許時間在這裏粘住了腳步,天再也不會亮,也未可知。又或者隻要睡過去,再醒來時,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全非。


    合歡樹緊張的閉緊葉子,樹底的兩個人,仿佛睡著了。


    阿顏一動不動,安靜的發出幾個字:“你可以走。”聲音細小得不像她。


    張鴻也一動不動,背貼著她的背迴答:“是啊,可以走。本來我還覺得,可以死。你知道嗎?從很可怕的地方逃出來,走啊走,又累又餓,也不知道去哪裏,以為逃出來的陰影,其實還追在你身後,紮到你心裏。那種難受沒辦法形容,覺得就這樣死掉都沒關係,但又做不到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每一次睡過去時都想著,如果可以這樣簡單不再醒過來,不失為恩賜。”


    阿顏慢慢道:“我想我可以理解。”


    風在葉間吹遠。張鴻道:“你救我的命,我並不感謝。”


    阿顏點頭:“早就知道了。”


    張鴻把手伸下去,重新尋找她細弱的手:“但是醒過來,從你窗口看到這廢宅時,我一陣心驚。我爹和黃侍郎是同一天行刑。我不知怎麽會走到這裏來。可能是冥冥中有什麽指引也未可知。目的是告訴我:死亡無處不在,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遇上,逃都逃不開。既然如此,也不必逃了,飄到哪裏,就在哪裏停留。暫時不死,就活下去好了。我……”


    阿顏的心咚咚跳。她覺得這麽大的聲音,全世界的人和動物都要聽到了。她等著。他終於再次握住她的手。這次出奇的堅定而溫柔:“而且我在這裏又遇到了你。你……”


    火光打斷他的話。


    阿顏的心跳聲,空蕩蕩的停在那裏,刹那間的失重,仿佛死亡。


    一支巡邏隊伍受命進廢墟來,點著碩大的火把,三三兩兩分散搜索。兩個士兵在梅林附近偷懶,歇腳聊天。


    他們說起旁邊的黃鍾城好厲害,對著疄品郡打得好兇。不知道疄品郡頂不頂得住——唉人家是個城而已,他們是個郡,當然應該頂得住的!——不過很多新興的豪傑先是做強盜、然後自己成了個寨、再成個城、再打成郡的規模,也很正常。疄品郡會不會被吃掉呢?這兩個士兵吃著疄品郡的兵糧,還算有點良心,自己互相安慰說肯定不會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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