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靈州的冬天來得很淺。並無雪。也有些樹木會落葉,但很多樹木根本懶得落下葉子。


    它們隻有到了春天,才會把老葉子換下。像愛俏的姑娘一樣,披上嫩綠的新衣。


    冬天開的花確實不多。但那些濃鬱的喬木就已經夠美麗。若在大地徹底迴暖的時候,各種植物爭先恐後捧出各種花朵,一個比一個豐美、一個比一個豔麗。火靈州最美的時光正在這裏。


    如今卻還是冬。


    秋過盡後剛剛坐穩了的冬。


    植物收斂了輕狂。商旅還在忙忙碌碌的來往。銘瑭說得不錯,先前那記雷罰,是場大戰,但並不是戰亂。


    愫以期借著查找妖魔的理由到這裏來,其實隻是為了對付一個不聽話的郡王。


    他用火愫軍旗嚇走妖魔,叫妖魔們別來搗亂,然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郡王收拾了。


    如今他還在養傷。


    雷罰的威力太大了。施術者受傷太重。愫以期就在施術之地原地休養,從秋末養至初冬,不能挪動到其他地方去。


    “嘖嘖,你身體真好!”有人把吃喝端進來。


    “勞動了。”愫以期迴頭微微行禮。


    他肩寬頭小,形像平凡,麵色很深,如紫銅,眉毛是五官中長得最精神的,如鷹翅般朝兩邊長長延伸開去。眼睛不大,有時睜著也像半閉著。如今他坐在窗前,穿件紺藍色萬福留雲大氅子,紐子扣到下巴,像個養老的地主,一點都不像個殺伐定乾坤的大將軍。


    替他端吃喝進來那人。打扮得卻是精神:一件玫瑰紫烏金絛薄棉袍,罩件黑珊瑚扣緞子背心,係條湖色窄帶。長得也精神,目光明亮,黑胡子怪漂亮的翹著。


    人都知道,蠟城王的小黑胡子是出了名的漂亮。


    “郡王何必親自端來。”愫以期道。


    先前的蠟城王,如今已經升成了郡王。


    愫以期擊殺那不聽話的郡王之後。蠟城王就地升級。成了蠟郡王。


    “應該的。應該的。”蠟郡王把畫盤放下。盤上有瓜片、飲料。


    那瓜也是火靈州特產,名為“哈蜜”,瓜肉緊實。就是有些人嫌味道會太甜些。其實普通的西瓜也甜,然而說來怪也,普通的西瓜,越是甜。甜得如蜜沙,越是過癮。而這種哈密瓜的甜法,若是吃太多,就膩人了。


    所以普通西瓜說“片”,那是橫著切開兩半、每半上再劃個四五刀。連著綠皮那麽一塊,叫作“一片”。


    哈密瓜的一片,卻是去了皮。細切為半寸來厚、一指來寬的一片,像豆腐幹似的。小碟裏摞得整整齊齊,吃時,以水晶的、銀的小叉,隻叉那麽一小片。需得這般細嚼,才能保證最佳品鑒。


    蠟郡王以銀叉取了一片,奉到愫以期唇邊,愫以期就著那叉子品了一片。蠟郡王又捧飲料給他。


    飲料呈深橙色,看起來好像會很甜。


    如果在哈蜜瓜片邊上,又配了太甜的水果飲料,那末口感就不好了。


    可是東西是由蠟郡王端過來的。蠟郡王就算自己不是個美食家,卻知道怎麽請個好廚師。愫以期對蠟郡王的用人知法是有信心的,知道飲料不會差到哪裏去。


    那水晶杯中,杯底有很細很細的氣泡。杯身一晃蕩,就有氣泡逸上來,光看著都覺爽目清心。


    氣泡水。


    有些泉池,湧出來的水,天然會含著氣泡。但那些泉池離蠟郡有點遠。路遠迢迢運過來,氣泡會跑掉。用靈力護住的話,成本也太昂貴了。


    幸虧風靈州人懂得怎麽把氣打進水裏去。想必廚下有個風州人,就地製氣泡水了。


    水中含有氣泡,就會抵銷掉很多甜膩,給人清爽感。


    愫以期品了一口。


    是酒。


    酒精的刺激,使得甜味一些兒也不膩,而這酒精本身也不過分,配起瓜片來真是剛剛好。


    “怎麽樣?”蠟郡王道,“我們廚子剛學的。”


    “很好。”愫以期不吝惜讚揚。


    “聽說火靈州的寂瞳心光又找了個好廚子。這個搭配,就是我們廚子跟他廚子學的。”蠟郡王介紹得更詳細些。


    “哦,寂瞳心光。”愫以期不覺笑了笑。


    人都知道水靈州寂瞳、跟他們火靈州煜琉之間的別扭、還有寂瞳的貪吃。


    隻有煜琉才會板著臉堅持自己是真的討厭寂瞳吧!人們隻覺得寂瞳很可愛、跟煜琉之間鬧的惡作劇也很好先。


    “本來尋了兩隻鶴,想養一養,等愫將軍迴去時,給煜琉心光帶去。養的人不當心,竟給鶴飛跑了。”蠟郡王苦惱道,“現在都沒找迴來。”


    愫以期也覺得很可惜:“算了。真的找不迴來,也隻有罷了。”


    蠟郡王為愫以期拭一拭他唇邊不存在的酒漬:“幸虧還有這新酒,可以賀喜將軍傷勢複原。”


    愫以期隻不過是自己從床邊走到了窗前。


    尋常人的一小步,對他這傷者來說,是一大步。


    這一大步,就表示他可以坐車輦迴去了。


    “煜琉心光見到將軍,也可以放心了罷。”蠟郡王道。


    愫以期笑笑,不說是,也不說否,但道:“多謝郡王護法,及多日相待之情。”


    愫以期行雷罰、受瀕死後果,竟是蠟郡王護的法。


    當時他還是城王,能護住愫以期,修為殊不尋常。


    這樣的能耐,升郡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邊境往往多事,”愫以期道,“有郡王鎮守,州主也能更放心些。”


    說到邊境,蠟郡王道:“傳鷹洞一事,還要討將軍主意。”


    兩人絮絮商談。


    曼殊在水靈州楞寨,看遠遠的不薄山,被鬆華弄塌之後,矮了一些,山容倒更險峻好看了。她望過去時,崖腰正起了一團雲霧,也許是日影的作用,隱隱泛起紫色,微微飄閃。


    “怎麽?”鬆華過來問她。


    “不知道名刺夫人是不是在那裏。到底她在搞什麽鬼?”曼殊道。


    “誰知道呢。靈軍都很注意了,料來她也反不上天去。”鬆華道。


    曼殊不得不同意他的見解。


    “萬一真打起來,”鬆華樂觀道,“那也好。說不定我們乘機又可以把寨子擴一擴。”


    “是。到時候你做城王!”曼殊取笑他。


    “真的。”鬆華道,“那時候你——”


    曼殊看著他。


    鬆華老臉微紅,“你也大大的有功。”


    “有時候我想,妖魔變迴人的話,能有多好呢。”曼殊掉轉目光去看妖魔部隊藏身的樹林,“他們都給你做手下。合在一起,就好了。省掉操多少心。”


    “……”鬆華欲言又止。


    “我最近都還好。”曼殊主動道,“可能黑鎧統領幫我穩健了身體,福左的元嬰沒再給我搗亂,我連感覺都感覺不到牠。暫時可以太平一段時間了吧。量鬥也真有用,把我的妖力控製得好好的。我自己是覺得沒什麽問題了。不過,到底跟你們修靈者不一樣。”


    鬆華一聲歎息。


    “其實光是這樣的話,也好啦!”曼殊道,“我覺得你們都是單件的樂器,就我,高興的話可以合奏。多好!如果永遠不失控的話。唉這力量,就是會失控不好。”


    “誰說不是?”鬆華長太息,又道,“你真的失控的話,我陪你做妖魔好了。”


    “喂,不應該是把我殺掉嗎?”曼殊駭笑。


    “總覺得你死不了。”鬆華道。


    曼殊感動。


    鬆華看著她,是覺得她沒有死的道理,但說出口來,又忽然覺得她沒有活的道理。心事交戰,一顆心突突的跳。他找個借口,先避開了。


    真要命!不見她就想她,見了她又像飲了太濃的酒,不想失態的話隻能保持距離。遠不得近不得,長此以往,豈不被折磨成神經病嗎?他很惶恐。


    “鬆華!”曼殊在後麵叫他。


    遠遠有砍柴人唱著古老山歌。看不見人影,但聽斧聲,還有那蒼老而古怪的歌聲斷續道:“祈禱!……向水靈的信仰!我們已經滲入到土地、樹林、石頭和房架中,永遠被禁錮著。春天的白骨……流過去的巫婆。”


    鬆華轉身,對曼殊脫口而出:“你怎麽不叫我鬆大哥?”


    “你又不是我哥。”曼殊訕訕的。她也知道他部下會管他叫哥。但她又不是他部下。他們之間也沒有血緣,叫什麽哥啊妹的,她覺得別扭。


    “那換個叫法?”鬆華道,“都這麽熟了,還連名帶姓的。”


    “那叫什麽?”曼殊取笑,“鬆鬆?”


    鬆華心跳如搗:“好!”想叫她再叫幾聲來聽聽,不敢開口。算了算了,時間還長著。有的是時間聽她的。他搓了搓手,問:“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麽?”


    曼殊想了想:“忘了。算了。應該也沒什麽要緊。你有事先迴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鬆華高高興興的走了,一路都還在興奮,自己念叨著:鬆鬆。唉呀,多好的昵稱!她叫我鬆鬆……呃?


    走出半裏地,才忽然發覺,這個叫法會不會太肉麻?


    肉麻也不管了!總之好聽。他繼續咧開嘴笑著,看著前方收拾得越來越整齊的寨牆,心曠神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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