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瑭不但要到東邊海麵去,與曼殊想去的方向相同,而且出發時間很快,就定在賽馬結束後的第一天大清早。更妙的是,他並不介意把曼殊也帶上。


    曼殊覺得瞌睡就有人送枕頭,老鼠掉進米缸裏,怎麽就這麽順遂呢?


    就是船老大有點麻煩,老看著曼殊可疑,總要問曼殊出海到哪裏去、想幹什麽?


    曼殊難就難在要去一個偏遠的小島!定位既難,又不是隨口說個“找人”、“走親戚”就能搪塞過去的。


    要不要現在就把蘇薑給的藏寶圖拿出來,指那小島給船老大看呢?她實在怕惹出麻煩。畢竟蘇穋帶著人還在這一帶盯著哪!要拿藏寶圖,也得等出了海再拿吧?


    可是船老大現在就盯著,怎麽能先搪塞過去呢?


    曼殊憋啊憋,還真憋出一個理由來:“啊我就是想出海觀光!去哪裏其實都不要緊。你們走,我跟著……”


    跟到海上再拿出圖嘛!那時候海天茫茫,也不怕蘇薑了。給圖紙來曆編個可信的理由,再多拿點錢,好言好語求求情,想來銘瑭一定好商量,船老大也不至於就不肯聽她的吧?


    曼殊打了一手如意算盤。可惜船老大是什麽閱曆?他老人家見多識廣,哪能被曼殊三言兩語噓弄過去。


    如今形勢又緊張,官家正搜捕妖魔,船家雖不至於懷疑曼殊就是妖魔,也難免多點小心。何況曼殊給船家的船資也不過普通水準,好處是不至於因為出手太闊綽反而引人疑心,壞處是船家對她也不太恭敬,非想問她個底細出來。


    關鍵時候,還是銘瑭體貼,在旁打圓場道:“在下少年時也想漫無目的,仗劍出行,一直未能成行,還是如今成年了才出海,也不過為俗務所困。聽了姑娘壯誌,讓在下想起當年的夢想,不由汗顏。”


    曼殊不好意思接受他的表揚:“其實沒有啦……”


    船老大猛朝銘瑭做眼色。銘瑭裝沒看見:“該敬姑娘一杯!姑娘愛飲什麽酒?”


    晨風也戳了曼殊一記。曼殊不用他提醒,自己也知道危機四伏,怕飲酒誤事,推辭不飲。銘瑭毫不勉強:“如此便請允許在下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船老大像喉嚨不舒服似的猛咳兩聲,銘瑭道:“啊船老大,可否請廚房看看,有什麽菜肴果子,不拘如何,擺一桌來讓在下款待姑娘?”


    曼殊忙忙客氣道:“不用款待。不用款待。”銘瑭則比她更客氣:“哪裏哪裏!哪有不款待之理!”


    船老大實在忍不下去了。這話聽得人牙酸!他抽著冷氣出去,又在門邊那兒重新探進頭來,叫了銘瑭一聲,示意銘瑭出去說話。


    銘瑭隻好向曼殊表示歉意,說他去去就來。


    曼殊欠身表示沒有關係,您盡管去。


    一般來說她不是有禮貌的人,她有禮貌起來不是人!也都怪職場培訓,把不知道是日式、英式還是中國古典式的一些禮儀,亂七八糟一股腦兒培訓下來。老總下死命令:見到重大客戶,必須如此施展!否則丟了單,一律扣獎金!


    曼殊被洗腦了一段時間之後,養成條件反射了。銘瑭之彬彬有禮,誘發了她的反射弧。她如今的表現總算是淑女了。


    晨風並不覺得高興,隻覺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悶更粘稠深邃。


    銘瑭出去了,曼殊又丟開淑女形像,左右張望,抽抽鼻子。


    從剛才起她就聞見某種特殊的香味,非常清冽,而且怎麽透著熟悉,一時想不起來,隻以為是茶香。喝了口茶,又不是這種香味。她先是張望,然後聽銘瑭還沒迴來,索性站起來找。


    確定了,這清香竟然是酒香。


    是原來銘瑭拿出來要款待她,因她說不飲酒,又放迴去的酒瓶。


    同時,曼殊也想起來哪裏曾聞過這酒香了。張財主在山壁的小桌上,曾經拿出來待客的兩種酒,一種是她選的暖酒,另一種是晨風選的冷酒。


    銘瑭這裏儲備的,正是冷酒。與張財主的冷酒有微妙的不同,然而很相似,因屬於同類。


    “你知道這酒有多貴重吧?”晨風道。


    曼殊並不知道。


    這酒名為胡蝶。


    你知道天下有多少種胡蝶嗎?一雙胡蝶的翅翼上有多少片細鱗,才能最終拚出那閃閃動人的色彩嗎?


    很多劫前有個天才的藥劑師,做成了這種配方。


    這配方裏涵蓋了千萬種靈藥、千萬種調配方式。


    胡蝶有千萬種,但你見到胡蝶時,總能知道它是一隻蝶。它是花之魂、香之翼、蜜之夢。


    胡蝶酒千萬種配方,各有巧妙不同,萬變不離其宗,總對人修行有益就是了。


    晨風繼續對曼殊細數,這酒要釀多少年、對修行有如何強大的好處。


    對曼殊來說,這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原來它並不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她在這裏發現一瓶胡蝶酒,並不能因此把銘瑭與張財主聯係起來。


    她已經不再懷疑銘瑭了。晨風為什麽還這麽緊張呢?


    “這麽貴重的酒,他為什麽隨隨便便就請你喝?”晨風提出這個重大的問題。


    “……他喜歡我?”這個想法不由得滑過曼殊的腦海。


    “喂!”晨風抗議。


    作為她的心駕,她如果想得太大聲了,他就能聽得見。


    “好好。行行。”曼殊自己也很慚愧,“我會小心他。”


    這倆人在艙裏有商有量。銘瑭在外頭則苦苦招架船老大的進攻。


    船老大劈頭就道:“相公,你太好人了!”


    “相公”這兩字,是本地通行的敬稱。船老大說來卻很諷刺。就像“好人”這兩個字一樣。


    銘瑭滿臉不知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是是。好人總比壞人好。”


    “你知道這姑娘來曆嗎?”


    “唉,相逢何必曾相識?她也不知我們來曆,還不是上了我們的船。”


    “就是啊!她一個孤身小女孩,怎的如此膽大?她仗著什麽?”


    “呃或許她不是小女孩了。她靈修很深。看司鈴天女不就一直保持……”


    “她怎麽能跟司鈴天女比!”船老大嗤之以鼻,“看她哪有靈力的樣子?”


    “或許靈修太高了,我們反而看不出來,也未可知。”銘瑭很謙遜。


    “哎!太高!藏得深!她別是妖魔哦!”船老大道。


    “老大你太過小心了。”銘瑭含笑把船老大支走,迴以艙房,繼續與曼殊敘談。


    他們相談甚歡。


    曼殊此生沒遇到過這樣讓人舒服的男子。銘瑭推心置腹跟她說句話時,她也毫不覺得突兀。


    他勸她道:“不知姑娘有沒有個目的地,但是倘若與我們原來的目標相差太遠呢?倘若我們的船到不了呢?我們機艙裏有靈舵。姑娘何不在上頭調出導航圖看看?在下親自在門口看守,擔保沒有人會進去打擾姑娘的。”


    原來這裏的船隻,都備有類似導航儀的機器,隻不過用靈力驅動。要去的方向,可以輸進裏頭,它能自動導航。


    跟機器對話,不怕泄密。事先查一查藏寶圖上的地點,看方不方便過去,省得到了大海上才發現問題,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曼殊欣然接受,又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是有陰謀。我……”


    “每個人都有權保持*,這並不是錯。”銘瑭溫柔道。


    唉呀如此體貼!


    他護送曼殊進了機艙,果然親自在外頭守著。曼殊向晨風確認:導航靈舵真的不會泄密?


    晨風總覺得不踏實,但也不得不確認:它真的不會泄密。這機艙裏也感覺不到有誰窺視的樣子。


    曼殊終於拿出了蘇薑的藏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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