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讓李缺的腳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


    不虛子轉過身來,目光幽遠:“其實我和師兄早在刺畫第九圖時便予你算了一卦。隻可惜你是陰命,八字無章,五行缺失,用平常的方式根本就無法卜卦。


    就這一卦也是我和師兄用牽星術給你測的,可惜隻支撐了半刻鍾,並未勘破所有卦相。”


    “什麽?老頭你們竟然用了那術法!!我……我……讓你們費心了。”李缺猛地抬頭,眼眶微紅。


    這世間卜卦之法均來自《周易》或《易經》兩書,其中多用梅花易數、六爻預測、奇門遁甲、四柱預測、排盤、三世書等方法,常用的術具為銅錢、龜殼、蓍草等。


    可這北鬥牽星術乃上古巫鹹所創,曆來極少人知曉。


    武當道學淵源,倒也傳承了部分殘卷術法。這種術法是以北鬥為樞,把客星用道氣牽來,觀星相變化來卜卦。此術法極其霸道,會耗費卜算者大量的元氣。若是道基不深的人強行使用,則會當場天雷灌頂,頃刻斃命。


    本來光不虛子一個人的道力也是難以維持,好在有玉陽子幫忙。


    就聽不虛子長歎一聲:“二十餘載空有頭,尋生一線過龍淵。天地自有陰陽鏡,病木總歸又逢春。待兩年後你身上的命格耗盡了這十殿閻羅圖的法力,我和師兄就隻能看著你殞命了。這下山或許就是卦中的機緣。”


    “所以……所以師伯把那墨玉環給了我,早就做好了我下山的打算了?”


    不虛子點了點頭:“臭小子,我倆老頭隻能幫助你到這裏了,以後就靠你自己了。”


    見李缺還是一臉迷茫,不虛子提醒道:“那卦相指向東北,有大星熒光。想來是雲夢大澤,黃鶴自來之處,你先去武漢吧。”


    “嘿,老頭你是說九疑針在武漢?”


    不虛子給了他一個腦蹦:“我什麽時候說九疑針在武漢了?隻是推測,明白!?那後麵的卦相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


    這一夜注定難眠。


    李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他看那小不點撩開上衣,露出圓滾滾的肚子,活像隻癩蛤蟆。就幫他把被子蓋好,自己幹脆穿上衣服準備去院裏走上幾圈。


    卻不料看見廚房亮著燈,李缺好奇地走了走去。


    就見那老頭一邊喝著水酒,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晚飯剩下的炸魚。


    “嘿,這老頭,下午一本正經地把我給弄得心神不寧的,這下竟然躲在這裏吃東西。”


    “別站在外麵偷看了,進來陪我喝兩杯吧。”


    李缺一頓,罵罵咧咧地走了進去:“老頭你都八九十歲了,這耳朵比我還靈?”


    “哼,就你身上那壓都壓不住的死氣,隔五米遠我的腿毛都在抖動。”


    李缺尋了把凳子坐下,老道給他倒了一杯酒。


    “喝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喝我那壺梨花釀嗎,你再不喝我可就反悔了。”老道吹胡子瞪眼地說著,一臉心疼地看著那酒瓶。


    這梨花釀是老道春天跑遍了整個山頭,在天蒙蒙亮時從第一波盛開的梨花上接來的露水所釀,然後在梨樹下埋了五個春秋。


    李缺以前把附近的梨樹挖了個遍也沒找到。


    李缺一聽興奮壞了,趕緊與老道碰了杯,就仰頭一口喝了。


    這酒清冽爽口,迴甘中還有淡淡的梨花香。果真是好酒!


    李缺正迴味著,不料腦袋被重重敲了一下:“叫你一口悶,白瞎了我這好酒。”


    李缺疼得齜牙咧嘴:“老頭,我明天就要走了,你還打我?”


    “那我更得多打幾下,萬一死在外麵,我就沒得打了。”


    “你這嘴可真損!”


    兩人喝著酒,吃著炸魚,屋裏不知不覺安靜了下來。


    其實兩個人心裏都有一籮筐的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噯,這日子過得忒快了,打我把你從那亂墳堆裏撿迴來就二十年了……”老道打破了沉悶。


    聽他這麽一說,李缺頓時想起了以往的種種,心頭不由得酸了幾分。


    “哎,那些年把你帶在身邊,不知錯過了多少道姑的親睞。早知道你這麽麻煩,就不把你撿迴來了。這世上什麽藥都有,咋就沒有後悔藥呢?”


    老道一臉欲求不滿的悲憤。


    李缺頓時把眼角剛剛滲出的幾滴淚收了迴去。


    “是,是,是,是我耽誤了你。我走了你就是找七個八個道姑雙修,都隨你的便。”


    說著又小聲嘀咕:“就你那幹巴巴的身子能扛得住嗎?到時別我還沒掛,你倒先羽化登仙了!”


    “你嘀咕什麽!”老道牛眼一瞪。


    “沒,沒,我說你老人家龍馬精神,長命百歲。”


    “哼!”老道翻了個白眼,往嘴裏塞了條炸魚,嚼得噴噴香。


    “噯,老頭,我明日就要下山了,你沒有什麽囑咐的?”李缺目光灼灼地看去。


    “有什麽好說的,唧唧歪歪,跟個婆娘似的。好了好了,嚐了兩杯就好了,趕緊滾吧!”說著像趕蒼蠅似的朝李缺揮了揮手。


    李缺踟躕了片刻,張了張嘴,最終把想說的話給咽了下去。


    李缺走後,老道一邊喝著酒,一邊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語道:“走了好呀,走了至少還有活命的機會。這老天爺注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改變不了啊!”


    第二日,李缺提著個掉了漆的行李箱來到老頭房門前。


    他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推開門,裏麵哪有老道的身影。


    李缺知道這老頭在躲著自己。他直接在門前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老頭你放心,我一定會活著迴來看你的,到時我來為你養老送終。”


    待出山門之際,那道童滿臉不舍地拉著李缺的手:“師兄,你走了,就沒人和清兒玩了。”


    李缺捏捏他胖乎乎的臉蛋:“得了吧,上院多少人巴不得陪著你玩呢,我的清風道爺!”


    這話倒是真的,別看道童年齡小,師從不虛子,輩份極高。


    玉霄宮有幾百修行道士,都得叫他一聲師叔或師叔祖。


    “可……可是人家最喜歡跟你玩。還有以後我就沒人陪著睡了,我可不要跟師傅睡,他的腳太臭了!”清靈一想到這,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你這小屁孩,天天尿床,還嫌棄起別人了。”


    “我才不尿床。”清靈嘟著嘴,轉過頭去。


    “好啦好啦,我的小祖宗,你快迴去吧。師哥答應你,等我下次迴來給你帶一大堆零食,再買一些漫畫書。你不是要那葫蘆娃的書嗎,師哥保準給你買。”李缺看著抱著自己大腿的清風哭笑不得。


    “真的?”小屁孩心動了。


    “我向三清祖師發誓,騙你就是小狗。”


    “那……那我如果想你怎麽辦?”


    “等我安定後,我會打電話到上院。到時你來上院打電話給我,不就可以了。”李缺摸摸清風的腦袋。


    “好吧,那你走好!可千萬可別忘了我的漫畫書!”


    李缺轉頭最後看了一眼長生觀,抬起腳步就往山下走去。


    紫雲峰。


    “二十餘載空有頭,尋生一線過龍淵。魂斷重重鎖玉關,血淚橫流度寒川。天地自有陰陽鏡,病木總歸又逢春。師兄,按那卦相,這小子一路必是多災多難啊!”


    如果李缺在這裏,一定會揪著老頭的胡須吼道:“你怎麽把這麽關鍵的一句給老子漏了呀!”


    “他本就是五陰命,最易招那陰邪之物。雖說百死一生,卻終究在生死混沌中多了一絲生機,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這人啊自有命數,終究鬥不過天啊!”


    山風獵獵,寬大的道袍飛舞著,兩位老者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李缺走出觀門,朝著下山的石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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