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瓔抱著賬簿走出門,蔣氏收迴目光,深吸氣扶起了額頭。


    杜嬤嬤離開之後,頂替上來的胡嬤嬤從簾櫳下走過來:“太太,嚴家想讓大小姐嫁去沈家,這是真的嗎?”


    蔣氏撐額良久,把手放下:“當然是真的。”


    胡嬤嬤想了一下:“普天之下,誰家勢力還能強得過嚴府?沈家未必能風光多久,其實二小姐說的也不無道理。太太答應下來,既給了嚴府麵子,也讓人對太太挑不出理,說不定老爺還要感激太太呢。”


    蔣氏瞥了他一眼,冷哂起來。


    ……


    陸瓔本來是要去園子裏監督花木的,出了正房,仍然朝著園子裏走,腳步卻越走越慢。


    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豆子,啪嗒啪嗒的打在樹枝上,石板上,也落在她的頭發上。


    可她並沒有察覺。


    丫鬟小跑著給她送來了傘,撐開的當口,她望著傘頂畫著的梅枝,目光又已幽遠。


    這把傘還是去年冬天父親作畫的時候,她看著喜歡,特意討來作為傘麵的。


    從前她也時常能夠看到父親,可最近——好像每一次看到他,都是因為姐姐。


    “……我不要這條!這是鯉魚,不好吃!釣鯽魚!鯽魚雖刺多但味美!”


    失神的當口,前方傳來了歡快的聲音。


    陸瓔信步上前,隻見光禿禿的柳絲那頭,一雙父女正手持著一根竹竿在湖畔垂釣。


    去冬還給自己畫傘麵的陸階,此時披著蓑衣鬥笠坐在堤下的小船上,如同一個漁翁。


    這個漁翁,麵對著在旁邊蹦蹦跳跳的長女,樂嗬嗬地迴應著什麽,隨性灑脫得就像予取予求。


    而披著猩紅鬥篷的陸珈不時遊走在船頭與岸上之間,熱烈得就像是一團跳躍著的火焰。


    如此和諧而自然的場麵,是陸瓔從未在家裏見過的。


    “……我去拿桶,裝幾尾去送給楊叔和木嬸吃。”


    那火焰一樣的陸珈突然轉過身,朝著側前方的樹下奔去。


    桶就擱在一邊的石頭上,她伸手就能拿到,但她又被旁邊斜生出來的一枝臘梅吸引了目光。


    陸珈跳了幾下,想摘下來,可顯然還是夠不著。


    陸瓔走上前,默聲踮腳,把傘抬高,勾住了那個梅枝,推到陸珈麵前。


    迴頭的陸珈滿臉意外。


    陸瓔也有幾分局促,她扯了扯嘴角說:“我道去園子裏,剛剛路過的。”


    陸珈看她片刻,然後慢慢轉過身去,把那根梅枝折了下來。


    “多謝。”


    場麵有些安靜的過分。


    陸瓔先出聲:“釣的魚多嗎?這種天氣,不太好上鉤吧?”


    “還行。”陸珈提起了桶,把桶裏的幾尾魚順手展示了一下,然後望著她:“要下雪了,還去園子裏?”


    陸瓔點頭:“去對對賬就迴來的。”說完她頓了下,又問道:“姐姐還會做飯?”


    陸珈笑了:“家常小菜而已。”


    陸瓔目光落到提桶的手上,那雙手雖然大部分地方也算細嫩,可虎口之處還是有薄繭。


    陸珈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然後道:“不怕冷的話,一起來玩會兒吧?”


    陸瓔看了下園子,搖頭道:“不了,管家還在等我。”


    陸珈點頭。


    陸瓔想了下,從隨身荷包裏掏出一隻小巧的珍珠膏:“外麵風大,姐姐記得擦擦手。”


    說完她撐著傘走了。


    陸珈低頭,摩梭了一下手裏的小盒子,片刻後吐氣,握進了掌心裏。


    迎麵碰上銀柳:“姑娘拿的什麽?”


    “膏子。”


    “膏子?”銀柳跟上去,“咱們身邊不是就有嗎?”


    “有也不嫌多啊。”


    “什麽不嫌多?”船頭的陸階接話,“多了小心撐著。”


    “撐不著!我肚子大著呢!”陸珈把桶遞過去,“您再給釣幾條大的!”


    陸階瞅她一眼:“剛剛跟誰說話呀?”


    “你女兒!”


    陸階頓了下,瞥她一眼,不作聲了。


    ……


    還沒入夜,這場雪就下下來了。


    一夜過後,院裏就有了厚厚一層積雪。


    陸珈一麵等著沈輕舟去查魏氏的結果,一麵讓青荷支起爐子,架上了銅鍋,煮起鯽魚湯來。


    一把辣子投下去,撒上些胡椒粉,簡直香飄十裏。


    陸階剛從衙門迴來,聞到這股香氣,就不由自主把頭往旖霞院的方向扭。偏生攏香來說蔣氏在正房等他去吃飯。他慢吞吞更了衣,到了正房,果然飯菜都擺上桌了。


    “這是上好的鹿脯肉,隻用油鹽煎了的,寒雪天裏吃了不冷。”蔣氏拿著精致的牙箸給他布菜。


    陸階沒有動筷:“可有熱湯?”


    “湯水不頂餓,還是吃肉食好。”


    陸階默語,舉起筷子。


    蔣氏等他吃了兩口,然後也端起碗:“珈姐兒年歲已不小,該議婚了。老爺可有什麽打算?”


    “她才迴府,不著急。”


    蔣氏挑眉:“昨日嫂子幫我喊過去,想給珈姐兒說個媒,讓她與沈家聯姻,你意下如何?”


    陸階頓了下,抬起頭來。


    蔣氏眼望著碗裏,牙箸挑起一根雞絲:“沈家門第倒是沒得說,可惜這位沈公子身殘體弱,也不知壽數長不長?


    “另外沈太尉似乎對帶迴來的那個私生子多有偏愛,聽說還長得身強體壯,這大公子能不能保得住這宗子之位也難說。


    “嚴家對珈姐兒寄予厚望,可沈家水那麽深,至今他們內宅連絲風聲都沒傳出來,珈姐兒要是當得起這份厚愛倒好,要是當不起……”


    蔣氏望著對麵:“丫頭雖然不是我生的,我卻得盡到維護她的責任。話我已經帶到,你自己掂量。”


    陸階定坐半晌,重新端碗吃飯。


    幹巴巴的鹿脯肉,即便沒有湯,此時也被吃下去了。


    楊伯農剛把茶煮上,陸階就嘎吱嘎吱地踏著雪迴院子來了。


    那袍子上帶飛的雪幾乎掃了沿途的陸榮他們一臉。


    一進門他就砰地把門踹上:“你趕緊去看看滿朝上下哪家家世清白的子弟還未婚配?快去!”


    楊伯農目瞪口呆:“您說什麽?”


    陸階青寒臉,深吸一口氣道:“我要選女婿!你去給我物色,立刻去,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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