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冬裏終於要成親了。


    西門世家決心要將婚禮辦得熱鬧隆重,不但早早將婚期告知天下,還特別強調西門冬裏將與男子成親,對於西門世家,這個婚禮是既非娶亦非嫁。


    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都為了這個消息混亂不已。有好事者甚至將此事擬了折子上奏朝廷,說西門世家家風不正,行為不檢,縱容門下子弟公然與男子成親,敗德喪倫,力請天子收迴西門家世家相襲的官銜,還要鎖拿問罪以儆效尤。折子上了三天,天子朱批了一句:「非逼非搶,你情我願,他人成親,幹卿何事!」那個夫子碰了一鼻子灰,隻得作罷。


    至於江湖,有不恥的,也有好奇的,更多的卻是興奮。是的,興奮。想起不久前南宮世家那場跌宕起伏,精彩剌激或者可以稱得上慘烈的婚禮,收到喜帖的人們都打點起全部精神,決定去西門世家看戲。有戲不看,那是傻瓜。


    隻是西門家內部,為了這場婚禮起了不小紛爭。婚期定下來當天,風無昧跟西門冬裏便為禮服的事情吵了個不亦樂乎。西門明曜跟著湊熱鬧,留了張小字條,翹家去了,聲稱,若是風無昧真地進門,他便此生不再踏入西門家半步。


    西門直的頭很疼。小兒子玩離家出走,大兒子為了一些小事爭執不休,最親近的枕邊人天天在他耳邊念來念去,西門直頭一次深刻感覺到當一個男人是這麽痛苦。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風無昧清朗的聲音堅定地再次響起。


    「為什麽不行,我們明明說好了,是你進西門家的門,當然你要穿新娘子的霞帔。」西門冬裏抓著風無味的手死也不放。「你要是再敢說要學明曜離家出走,我就把你壓到街上,衣服脫光,讓所有人看看你是怎麽被我壓的。」


    「你敢!」風無昧鳳目豎起,兩眼散發出噬人的寒光。「西門冬裏,請你注意你的措辭。」


    「無昧,都到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麽還要跟我鬧呢?」硬的不行,西門冬裏立刻改軟的,「我們這麽難才在一起的,隻是穿一下霞帔而已,又不是讓你以後都一直改女裝。你以前不也易容過女人嗎?」


    「易容是易容,跟現在的事怎可同日而語!」風無昧鐵青著臉,「西門冬裏,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為什麽不能你穿霞帔?」


    「可是現在是你進我西門家的門耶!」西門冬裏噘嘴。


    「強辯!」


    「可是來賓都是認得我的,你叫我穿霞帔以後怎麽出去見人?」西門冬裏垮著一張臉,哀怨地看著他。


    「借口!」


    「隻要一下下就好嘛!」西門冬裏從後麵抱住風無昧的腰,緊貼著身體挨蹭起來。


    「放手!」風無昧的臉已經紅了,因為他看到坐在上首麵色尷尬的西門直跟一臉笑意的西門夫人。「西門冬裏,你夠了沒有?」費力把西門冬裏伸進胸口的賊手拽出來,風無昧一腳把他踹到一邊。


    「叫我穿那件衣服,免談。」風無昧高高仰起頭來,「大不了我不跟你成親了。你留在你的西門世家,我迴我的西夷去。」


    「不要!」西門冬裏再次撲過去,在風無昧閃身之前抱住了他,「無昧,隻要你肯穿上霞帔跟我拜堂,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真是沒骨氣!看著麵前曾被人人讚為人中之龍,如今卻像隻小犬般對著情人猛搖尾巴的兒子,西門直歎著氣反省自己教育的失敗。


    「是啊,無味,這件霞帔很好看的。」看熱鬧怎比親身上陣過癮,所以西門夫人拿起手邊紅豔豔金燦燦的五鳳霞帔,走到那還在糾纏著的兩人近前,細聲細氣地說道:「如果無昧穿起來,一定非常好看,我們西門世家一定好有麵子!」


    「不行啊!」對西門冬裏可以又打又罵,但對著西門夫人一雙祈盼的美眸,風無昧有什麽怨氣也發作不了。「娘,我是男人,穿女人的霞帔成什麽樣子啊。若是穿了這個,我這輩子也別指望見人了。」


    「不見人就不見人吧。你隻要有我就夠了,還見旁的男人做什麽?」西門冬裏掛在風無味身上,不怕死地高聲亂叫。


    「既然是這樣,你穿霞帔!」


    「不行,你穿比較好看!」


    「你要是愛我你就去穿,你穿一定比我合適!」


    「誰說的,我可比你高了半個頭呢,哪有新娘子比新郎高那麽多的?無昧,還是你穿!」


    風無昧臉色越發難看了,眼見著要發作,一直沉默著的西門直突然發話。


    「都別吵了,誰說成親一定要穿霞帔的?你們兩個,都穿新郎喜服!」


    哎?對啊,為什麽之前沒想到呢?風無昧的眼中放光,立刻點頭。


    西門冬裏跟他的娘親卻都拉下了臉,美美的新娘子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俊秀的新郎倌呢?不好玩!可是看到西門直那張掛上寒霜的臉,母子兩個心有靈犀,都識趣地閉上了嘴。


    所以事情就如此拍板定下。


    隻是西門明曜一直沒迴來,這讓歡喜的眾人心裏難免有些失落。


    八月初八,吉日。


    沒有花轎,可是西門本家照樣十二分的熱鬧。


    大紅的綢緞紮起的巨大彩球掛滿了西門世家的前前後後,裏裏外外。所有家人一律束著紅色腰帶,鬢邊插著紅色的簪花,出出進進的仆婢們麵如春風,笑臉迎人,好象人人都成了新人,透著那麽喜氣。門外搭起了長長的喜篷,接待前來祝賀的親朋友人。流水席開了百來桌,將西門家廳內門前全部擠滿。


    因為西門家的這場婚禮頗有些驚世駭俗的味道,為了自己的形象跟麵子,所以與西門家交好的朝中官員們鮮有親自到場稱賀的,大都直接讓手下人將賀儀送去了事。畢竟沒人願意因為自己去參加那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婚禮而讓人誤會自己品性有失,與西門冬裏有什麽相似的愛好。所以,來西門家觀禮的人裏,十成中江湖人占了九成九。本以為西門家辦這麽大的事,其它三個家族都會有人來祝賀,沒想到除了北堂世家的長公子北堂春望親自過來,東籬和南宮兩家竟然都沒見一個人出現,這讓來湊熱鬧的江湖人們都感到一點失落。


    北堂春望的身邊帶著一個身穿青衣的年輕男子,模樣俊秀卻稱不上豔麗,看到北堂春望一直把他掐在懷中,不許他亂跑的樣子,大家立刻就明白這男子應該就是前陣子風傳很盛的被北堂春望金屋藏嬌的神秘寶貝。借故繞一圈就近去看看那男子樣貌的人立刻多了十倍出來。


    「逢春,不如我們也來辦場婚禮好了。」看著紅豔豔熱鬧喜氣的喜堂,北堂春望心中蠢蠢欲動。


    「不要!」穆逢春嚇得跳起來,連忙去打消北堂春望一時興起的念頭。開玩笑,要他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當新娘子,他寧可去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你要是敢那麽做,我就……就……就爬牆!」


    「爬牆?」北堂春望有些陰險地笑了,「我看你無時無刻都在想著爬牆吧。這樣好了,我讓你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這樣你就不會一天到晚想要爬牆了。」


    「不,不是,春望,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沒想要爬牆!」穆逢春頭上開始冒冷汗,趕忙討好似地把身子貼過去,伸手在北堂春望的胸口摸來摸去,平息那頭猛獸的怒火,「春望對我那麽好,我哪也不想去,真的,我發誓。隻要你別讓我跟你拜堂,我什麽都聽你的。」


    「真的?」北堂春望厚實濕潤的舌舔了舔自己的雙唇,原本幹燥的唇立刻透出幾分閃亮的光澤,穆逢春的臉突地紅了。春望低下頭,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穆逢春的頭埋得更低。


    「做得好,我送你一隻金如意。」


    「真的?」穆逢春的眼睛立刻放光。「有多大?不會像上次那樣吧,說要送我個金虎,結果比小拇指還要小,一點不值錢。」


    「放心,這次我給你一個這麽大的。」北堂春望拉開雙臂比個長短。


    穆逢春立刻甜甜地笑了。


    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的人們黑了臉,好象聽到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邊搖頭一邊散去。以為是個多麽了不得的人,原來不過是個靠身子過活的貪錢的男妓。


    北堂春望和穆逢春根本也不理會他人,還在那裏旁若無人地調笑著。


    「春望!」一身喜服的西門冬裏從內堂裏出來,看見北堂春望立刻衝過去互相擁抱了一下。「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怎樣?」


    「還是老樣子。」春望在他胸口輕輕擂了一拳笑道,「恭喜你啊,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找到意中人了。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能讓你這麽上心,我很好奇呢。」


    「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他了……呃……這位是,」西門冬裏一眼瞥見站在一邊的穆逢春,「對了,不正是上次見過的……叫什麽來著?穆逢春!」


    「你好。」穆逢春點點頭。


    伸長脖子四周看了看,穆逢春問西門冬裏道:「你們不是還有兩個兄弟嗎?我怎麽沒瞧見……對了,那個沒了腿的,叫夏樹的,他還好嗎?」


    北堂春望和西門冬裏同時一皺眉。


    「我還有些想他呢,前年冬天的時候突然不聲不響就走了,害我都沒來得及好好跟他聊過。」穆逢春很惋惜地說。


    「怎麽樣,他還沒找到嗎?」北堂春望看到西門冬裏默默搖頭,臉色也黯淡下來。


    「隻希望那個人可以好好對他。誤會雖然解開,但是對夏樹的傷害太大了,我實在不知道他們會有什麽樣的結局。」西門冬裏輕輕地歎著,原本喜悅的心情也變得沉重,「還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聽說了。秋實現在的精神變得很不好,姨父姨母將他送去了西夷,可能有一段時間我們會見不到他了。」


    有那麽嚴重嗎?北堂春望伸手拍了拍西門冬裏的肩頭道:「各人自有各人命。我們兄弟四人中,至少還有我們的生活是幸福的。讓我們連他們的份,努力地幸福下去吧。」


    「對、對,無論怎樣,一定要努力地幸福哦!」突然插入的聲音嚇了三人一跳,迴頭看時,一位俊美異常的錦衣公子手搖紙扇正對著他們笑。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閃動著狡黠的光,一身鵝黃色的湖縐紗袍上用金銀線繡著翩舞的仙鶴,頭頂的玉葉冠微微顫動著,垂下的黃色纓絡顯示出他與眾不同的華貴身份。


    「娘……梁公子?!」西門冬裏指著他聲音也變得扭曲,「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來不得了?」手中扇兒一收,玉扇骨輕輕點著西門冬裏的頭,「小沒良心的,你能抱得美人歸,本公子可也是幫了忙的。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給你們單獨相處培養感情的機會的,你們成親,居然不給本公子下帖子。真是新人抱進房,媒人踢過牆,唉……」


    「梁公子,你這是怎麽說的?」西門冬裏雙眼一眯,「我可是一早兒就將喜帖送了去的,漏了誰也不敢漏了您府上不是?再說了,您府上家大業大,平素又心疼我,知道我家有喜事,一定會封個大大的紅包來的,不給您下帖子,那是傻瓜!」


    「說的也是……可是我怎麽會沒見到呢?」又黑又長的雙眉擰了起來,扇兒在手中敲了又敲。


    「我猜啊,大概是您府的那位怕您拿這個當借口跑出京來生事,故意瞞著您吧!」西門冬裏手摸著下巴很認真地分析,「不然,不可能他的賀禮已經運來了西(門世家,卻還沒收到我們西門世家呈上的喜帖吧!」


    「可惡,九九居然也會跟我耍詐!」氣紅了雙頰,卻似全然不覺廳裏廳外一張張驚色絕豔的癡臉,西門冬裏心中暗暗嘀咕,這隻怕才是永寧王爺不願意他的王妃到處亂跑的根本原因吧。不過,這個他是絕對不會跟王妃說的,原本這家夥就自戀到天怒人怨,要是知道這個,還不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他西門冬裏可沒那麽傻。


    佛祖庇佑,一切都如西門冬裏設想的一樣,順利又熱鬧。除了風無昧現身時引起了一些騷動,其它都還好。本來嘛,風無昧身上有異族的血統,穿上大紅的喜服更顯得肌膚勝雪,鼻直目深,那種與中原人不同的風情混和著刺激人視覺的濃豔色彩讓風無昧透出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清俊與美麗,一瞬間奪走了人們全部的注意。


    「怎麽兩個人都穿著新郎喜服的?」看著兩位新人拜天地,不夠安分的穆逢春終於忍不住開口說出自己心頭的疑問。


    「傻瓜,他們兩個都是男的,誰會去穿新娘的喜服啊。」北堂春望有些羨慕地望著他們。


    「也對,都是男的,要是穿新娘的喜服……就太隨心了。」穆逢春深深地點頭。


    「誰說男人就不能穿了?」坐在一邊搖扇子的永寧王妃李崇歆輕聲自語,「新娘的霞帔可好看得多了,就是有點重,穿著不舒服……」


    咦,這人莫非自己穿過?穆逢春狐疑地看著身邊那有著驚世容顏的青年。莫非是女扮男裝?不會,再怎麽看,這人也是十足十的男人啊。


    「你怎麽老是看我?」李崇歆輕輕搖了搖扇子,目中光采流動,「莫非你也傾倒在我的風采之下,想向本公子獻身嗎?也行,雖然你的模樣不是極品,不過也還勉強能人本公子的眼。不如趁著今日喜慶,本公子就給你施次恩澤好了。」


    「才不是!」穆逢春急速迴頭,拚命往北堂春望懷裏鑽。眼前這公子美則美矣,可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詭異,本能告訴他,這人絕對是屬於麵如仙子,心似蛇蠍之輩,要躲,躲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與他搭上一點點關係。


    「啪!」伸出去要勾穆逢春的扇子被北堂春望的手一把抓住,然後李崇歒對上了一雙惡狠狠顯出殺意的黑色眼睛。


    「這人是我的,你要想動他,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李崇歆手一翻,輕鬆將扇子撤迴,看著拜過天地四目相望的新人,心裏油然而起一股煩躁之情。自己偷偷離開王府,也沒跟九九說一聲,他現在在做什麽?生氣,還是焦急?不會背著自己去誘惑別的男人吧!李崇歆眉峰突然一蹙,神情變得有些不豫起來。算了,別人成親,自己來湊什麽熱鬧呢?等結束了,還是快些兒迴家去吧。迴家去,想到這個詞,李崇歆心頭泛起一絲甜蜜,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綻出一個微笑來。


    裝了酒醉,西門冬裏拉著風無昧飛快地逃迴新房。栓上房門,疲憊以極的兩人背靠著房門同時大喘著氣。喘著喘著,突然相互看了眼,一起笑了起來。


    「你們新唐人的禮數可真是多。」風無昧和身撲到床上,把身上的紅球摘下來扔到桌上,「這些規矩沒把我累死。」


    西門冬裏解下紅球放在桌上,也學風無昧的樣子撲到床上,一麵笑一麵喘道:「這還不是為了滿足我娘的虛榮心。要我,本是想一家子人安安靜靜地吃頓飯,然後帶你拜過祖宗,拜過爹娘就行的,沒想到被我娘一操持,竟成了這麽大的場麵了。」


    扭頭過去,燭光下,風無昧的側麵就在咫尺。


    「這下你不用擔心了。」指尖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滑下來,「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西門冬裏跟風無昧成親了。以後不論我們哪個負心,都會被天下人指著脊梁骨罵的。」


    「這種日子談負心,西門你真的好雅興。」風無昧閉著眼冷笑了一聲。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西門冬裏忙支起身向風無昧解釋。


    「……」風無昧緩緩睜開眼,看著西門冬裏,「你的廢話實在太多了。」


    「什麽?」


    「今夜,你少說些……」一把將西門冬裏的頭拉到自己近前,鼻尖對著鼻尖,風無昧的唇邊綻現出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我說,你應該……多做些……」


    桌上的龍鳳喜燭燃得正旺,讓它們這麽燒著,燒到天明,這樣,這兩個人應該就可以攜手一生,相伴永遠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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