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之際,久病多日的承元帝終於上朝了。


    當日,阮成茂當朝上書乞骸骨。


    朝野震驚,承元帝未準其所奏。


    下了朝後,眾朝臣紛紛都在議論此事。


    看著這個不過幾日頭發便多了幾縷銀絲,紫色的官袍穿在其身上略顯空曠,一下朝便直奔宮門,停都未停的阮成茂,眾人目光複雜。


    這些朝臣大多都是文人出生,素來秉持著君子之道,雖因各種原因紛紛對阮成茂出手,但到底還是有幾分良知在,且同情弱者乃是人之常情。此時看著這個風光多年的尚書省右仆射淪落到這種地步,幸災樂禍者有,憐憫者也有。


    當然眼光老辣者更是很多,也差不多洞悉了阮成茂此番行舉中的意思。


    「左仆射大人,您說這阮容和他……」一名身著紫色官袍,腰係玉帶的中年官員猶豫道。


    他身前立著一名老者,此人就是屹立兩朝不倒,官拜尚書省左仆射的洪慶洪老大人。


    洪仆射現年六十多歲的樣子,容長臉,發須花白,麵容和善。如果隻是看外表,其實也就是一個尋常的富家翁,可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此人老謀深算,乃是非常人。


    洪慶笑嗬嗬地撫了撫花白的胡子,看了一眼遠方那漸漸縮小的背影:「以阮容和的傲氣,若是沒有人指點,他可做不到這一步。」


    「您老的意思是?」


    洪慶隻笑不答。


    「好了,這事兒與咱們也沒什麽關係,咱們隻用看戲就好。至於戲是如何演,往下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洪慶丟下這句話,便撣撣衣袖,慢慢悠悠的往宮門那處走去。


    自打上書乞骸骨之後,阮成茂就自摘了官符閉門在家。


    今日在府中開了幾分地種菜,明日去釣釣魚,日子過得極為悠閑。有人上門拜訪了,他也會視以往交情見上一兩人,整個一閑散富家翁的打扮,對別人的試探以及朝政大事卻隻字不提,儼然一副待承元帝下了詔書以後,便要解甲歸田的模樣。


    而朝堂那邊,承元帝也屢屢當著人麵提起阮仆射,待不自覺叫出阮仆射的名字後,方才發現此時已物是人非,更是感歎阮成茂其人的勤勉忠義,一副唏噓緬懷的模樣。


    這一君一臣做起戲來,旁人也隻有旁觀的份兒。


    果不其然,承元帝沒堅持多久,便傳下口諭命阮成茂趕緊迴來。


    大體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離不開阮大人,承元帝也離不開阮大人,愛卿你趕緊迴來吧,雖是你之前有諸多錯誤,但人生在世,誰能無錯,瑕不掩瑜,朕願意原諒你。


    承元帝還是不改以往的做派,出了什麽事是絕然不會說是自己的錯的。那日朝堂之上因為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鬧得那麽大,甚至連阮成茂這個右仆射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承元帝久病歸朝,迴來第一件要麵對的事,就是怎麽將之前那事給解決了。


    他素來注重顏麵,怎麽會允許這種‘錯誤’發生在自己身上,既然眾朝臣已經善解人意的找出了罪魁禍首,他索性便忘了自己之前之舉,將此事的起因完全歸咎在阮成茂的身上。


    阮成茂又背了一個黑鍋且不提,麵對承元帝派來傳口諭的內侍,他哭得一派淒楚可憐,但還是叩謝了承元帝的厚愛。之後又上書一封乞骸骨,請求承元帝準許他告老隱退。


    承元帝依舊不準。


    這君臣兩人不煩,那些看戲的都看煩了。到了如今這種地步,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清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了。


    其實阮成茂打得主意十分明顯。


    恰恰應了其嶽父徐免所說的那句話,示敵以弱,以退為進。


    先是閉門在家不出,那種情況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反正已經分辨不清了,還不如由著他們去。人們都是同情弱者的,且就算痛打落水狗,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然不會做得太過。


    待風聲淡去,自己的靠山歸來,這一紙乞骸骨書就成了徹底攪動輿論的利器。


    那麽多人裏總有一些是背後沒人的,隻要輿論偏向自己一方,那些別有心機者自然不敢追著自己打,且承元帝定然不會任自己離去,而所謂的乞骸骨就成了阮成茂所表現出來的一種姿態。


    甭管是欺騙自己,還是欺騙別人,總而言之此事必然會就此落幕,旁人也不會再度提起。


    而如今他和承元帝這麽一唱一和的演下去,不外乎是在擺姿態中又將自己拉高了一個層次。


    你們看我是真無心官途,更對所謂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感興趣,如今連官都不想做了,足以證明我有多麽的光風霽月。連當今的挽留,我都拒絕了,我是一個多麽高潔的人,所以說你們之前的那些欲加之罪,都是錯誤滴。


    對於阮成茂來說,裏子有了,麵子也有了,汙水就算沒洗清,差不多也沒那麽臭了,隻要再堅持一陣子,洗白那是分分鍾。而對於承元帝來說,沒有損失一員大將,又將之前的事敷衍了過去,愛卿是替自己背了黑鍋,自己幫著演一出戲,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自是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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