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會知道?」


    「我怎麽知道,有什麽差別嗎?」高奕凱無力的撥開他的手,範軍臣就這樣鬆開了他。


    從敞開的窗戶拂進的風,原本不該覺得冷的,但高奕凱卻打了個寒顫。


    推開他的手的人是自己,但是,高奕凱卻覺得,身體彷佛失去了所有溫度般的寒冷。


    範軍臣沉默著將窗戶關了起來。


    「你……離開吧。」背對著他,高奕凱開口。語氣,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平靜。


    離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關聯了,這段錯誤的關係就會徹底結束——這個原本早該在半年前結束的錯誤。


    在……二月十四的那個晚上,一切,本就該結束的。


    但是,高奕凱卻遲遲沒有聽到離去的腳步聲。


    「我和她,是在五年前結婚,那時候,我二十五歲,她的父親,是公司的總經理。」


    範軍目的聲音響起,平平的、毫無音調起伏的敘述,在白晝的陽光裏,他低沈的語調,虛幻得不真實。


    「我不想聽!」


    不管他想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事貫。什麽也……改變不了!


    「我被很多家庭收養過,但是,全都不長久,不管在哪個家庭裏,我都是個累贅,最後一對收養我的人,他曾親口告訴我!我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活著隻是別人的負擔,不如……死了算了。」敘述的聲音微微一頓。


    不想聽,然而,高奕凱卻任憑他的話,一句一句的鑽入耳中。


    「那時候,我就發誓,我絕對要成功,我會證明,我絕對不是任何人的負擔,也不是毫無用處的廢物。我會——證明給他看!我進了公司,努力的工作、加班,力求表現,雖然職位上升,但是,升得還不夠快!


    「而她,是個機會。她是獨生女,娶了她,我在公司就能平步青雲,然後,就如同我所想的,她的父親——我的嶽父,在退休後,讓我順利的坐上現在的位置。結婚對我來說,隻是得到成功的手段!」


    若不是無所不用其極,沒有任何背景的他,即使再怎樣有能力,也無法在三十二歲的年紀,得到今天的地位。


    高奕凱用力咬著下唇,唇上滲出了血絲,他卻感覺不到痛。他不敢看範軍臣,隻要看著他的臉,他知道自己會心軟。


    「那一天晚上,二月十四日,我發現了妻子有了外遇。我一氣之下住到飯店,沒多久,她追到飯店跟我吵了一架,指責我因為工作冷落了她。我雖然沒愛過她,但是,和她結婚後,我沒有其它的女人。」


    「奕凱,你是唯一的例外。」他歎息道。


    他的話,讓高奕凱身體一震。


    「那樣冷漠高傲的你,讓我迷惑,雖然我不願承認,但,你吸引了我,就算知道是錯誤,我還是無法放開你。」


    那仿似告白般的言詞,甜蜜的纏繞在高奕凱耳邊,讓高奕凱覺得彷佛被他擁抱般,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臉頰。


    「我不愛她,但是,我一直希望能有個小孩,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孩。我是個孤兒,但是浩雲——我的兒子,他擁有與我相同的血脈。為了浩雲,我必須——」深吸了口氣,範軍臣才續道:「維持一個完整的家庭。」


    因為如此,盡管妻子不貞,他卻什麽也沒說,與毫無感情的妻子,維持著和樂家庭的假相。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口,但是,高奕凱知道,他在告訴他,他與他之間,完全沒有未來。


    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感情,他和他,兩個男人,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的未來。


    其實,範軍臣想太多了,他從沒想過要破壞他的家庭,從來沒有——但,真的沒有嗎?


    他能否認,當範軍臣說出對他不是沒有感覺的話時,他的心中,沒有任何一絲期待嗎?


    他真的沒有期待,範軍臣會為了他而離婚嗎?


    愛情是自私的,就算那人是範軍臣的孩子,但對高奕凱來說,畢竟還是完全陌生的人,寫在心底的真實渴望,他仍然希望範軍臣能選擇他,即使——那代表了他必須失去血緣至親的兒子。


    心中一驚,高奕凱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竟是這樣的冷血,不懂愛情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黑暗負麵的情緒。


    「請你離開。」深吸了口氣,高奕凱終於強迫自己開口。


    他必須讓他離開,否則,他的心裏,會產生不該有的期待。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以為範軍臣要離開。虛弱的身體,不經久站,他搖搖欲墜的抓住身邊的東西想要撐住自己。


    然而,扶住他的,卻是一雙手,那是他熟悉的,屬於範軍臣的手。


    腦海中有著片刻的暈眩,但下一瞬間,他的唇已經被一張火熱的唇封住。


    充塞著絕望和激狂,範軍臣纏繞著他的舌,**著他的口腔,在他的舌尖,高奕凱嚐到了自己淚水的鹹味和血的腥甜。


    連唿吸都遺忘的深吻,幾乎令人窒息的痛苦,然而,高奕凱卻依然貪婪的迴吻著,索求著他的唇舌。


    他們都知道,這個吻,是他們最後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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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節,漸漸的走入秋天。


    在高奕凱刻意的忙碌下,曾經期待的七夕,在不知不覺間走得遙遠。


    盡管他現在每周還是要到柏泰,但卻再也沒見過範軍臣,任何事情,都是透過他的秘書劉致中在連絡。


    這樣,對他們兩個人都好吧,不見麵,他就不會心痛。


    借著忙碌的工作,高奕凱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思考,然而,不管再怎麽累,精神卻總是異常的清醒,他睡不著,然而,卻又不能不強迫自己睡,他不願去想,隻要不去想,他就不會感到那像是要將他逼瘋的痛苦。


    所以,他開始吃安眠藥,隻為了強迫自己的頭腦休息。


    他總是延遲著下班的時間,不想迴到隻有他一個人的公寓,寂寞像是無邊的黑暗,隻要坐在房裏,四麵的牆壁,就像是要吞沒他一樣推擠著他。


    「你還沒走啊?加班嗎?」


    聽到聲音,高奕凱從桌上的文件中抬起頭,出差迴來的闕聖瑋走進了辦公室。


    「都這麽晚了,你吃過了晚餐沒?」闕聖瑋放下公文包,問道。


    高奕凱瞥了眼腕上的手表,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四十。


    辦公室裏,早就走得隻剩下他一個人。


    高奕凱搖了搖頭。「我不餓。」


    「不餓就可以不吃東西嗎?」聽了他的迴答,闕聖瑋幾乎是有些抓狂的吼道。


    這個人,他到底有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瘦得快剩皮包骨了,還這樣虐待他自己!


    「我等會迴去會買東西。」高奕凱勉強一笑。


    雖然沒吃什麽東西,但是,他真的不餓,不想吃任何的東西。隻是,他知道闕聖瑋在關心他,所以隻好這麽說。


    「如果你自己知道要好好的吃東西的話,會讓自己變成這副德性嗎?」闕聖瑋看穿了他的謊言。


    「你到底是怎麽了?從那次生病後,就變成這個樣子!再這麽不愛惜你自己,身體遲早會被你搞壞啊!」


    高奕凱沉默,也許,他是真的想毀壞一切吧,隻要弄壞了自己,就不會再有任何的痛苦。


    「你老是什麽都不說,這樣我要怎麽幫你?」闕聖瑋搔了搔頭,語氣中充滿了挫折。


    也許是因為對任何人都冷漠的高奕凱,卻隻讓自己靠近他的關係,闕聖瑋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特別的在意他,總是想為他做些什麽。


    他還記得,半個多月前,高奕凱還心情很好的準備和女友共度情人節,誰曉得才過沒多久,高奕凱竟將自己搞成這麽糟糕的樣子!


    原本合身的西裝,就像是鬆鬆的包裹著他太瘦的身子,蒼白的臉色,要是高奕凱任何時刻暈倒送醫,他都不會感到驚訝。


    「……對不起。」高奕凱知道自己不可能會說,即使是闕聖瑋,他也不可能對他說出他和範軍臣的事。


    「這不是我想聽的啊。」闕聖瑋歎了口氣。「而且,你也不該跟我道歉吧。」知道高奕凱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說了,闕聖瑋終於道:「我去幫你買晚餐吧,你什麽都不說,至少,吃點東西,別再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了。」


    「我……」


    「別說什麽你不餓的話!」闕聖瑋硬生生的打斷他的話。「就算不餓,用塞的你也要給我硬吃下去!聽懂了嗎?在我迴來之前,別離開這裏。」


    看著闕聖瑋離去的背影,辦公室裏,在闕聖瑋離去後,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高奕凱無力的撐著額頭,過度的疲勞讓他的精神恍惚,他慢慢的收拾著桌上文件。


    收拾好時,闕聖瑋還沒迴來。


    低頭望著腕上的表,銀白色的表麵上,映著他蒼白的容顏。原是想看時間的, 但他卻出神的凝視著那隻表。


    是範軍臣送他的錢,幾次想丟,但是,卻舍不得。


    那是他和他之間,唯一留下的東西。


    明知道留著,隻會讓自己痛苦,然而,每次想將它丟棄,唿吸就會梗住,那彷佛要拋棄他和他的所有迴憶,就像刀子硬生生的割開他的心一般,痛得幾乎讓他要窒息。


    原本要送給範軍臣的禮物,他並沒有再看到過,也許,那一天,闕聖瑋來的時候,將它連同散落在地上的啤酒瓶一並丟棄了吧。


    丟了也好,那個禮物,永遠,沒有機會送出去——


    輕輕撫著冰冷的玻璃表麵,也許,百到當他能拿下這隻表時,他才有可能徹底的遺忘他吧。


    但是,真的會有那麽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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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沈的夜,深藍色的夜空中,缺了口的月,冷冷的掛著。


    午夜兩點,範軍臣迴到了家裏。


    打開了門,雖然已盡量放輕了動作,然而,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依然顯得無比清晰。


    將公文包丟在沙發上,範軍臣走進了兒子浩雲的房裏。


    最近,他迴來時,時間總是接近深夜,能見到兒子的,也隻有他的睡臉。


    床上,兒子的睡顏安穩,他半側著身,臉頰壓著枕頭,握著的拳頭就放在臉的旁邊,因為這樣的睡姿,口水都流到枕頭上了。


    臉上漾著溫柔的笑容,不管糾正了多少次,兒子還是改不了這樣睡覺的習慣。


    隻是這樣看著兒子,胸臆中就會漲滿了激動,那小小的身體裏,擁有著他一半的血緣。


    一直都是孤單一個人,即使結了婚,對他來說,毫無感情的妻子依然是外人。


    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兒子出生為止。


    範軍臣怎麽樣也忘不了,兒子出生的那一瞬間,那個小小的生命體,是因他而延續的生命。


    所以,他要把自己從不曾擁有的東西,全部給他。


    他想要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那是過去的他不管怎麽渴望,卻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


    但——為什麽這樣的自己,卻擁抱了同樣身為男人的高奕凱,不隻是一次,從貪戀著他的身體,到被高奕凱吸引,什麽時候,他的身邊,竟成了比家還更讓他眷戀的地方?


    為了自己的私心,即使明知道這是不可能長久的關係,他卻任由事情一再重複的發生。


    也許,他隻是想好好的休息吧。逃避家庭、公司的問題,在高奕凱身邊,他什麽都不用想,隻有在高奕凱身邊,身心俱疲的他,才能好好休息。


    所以,他不願放手,盡管他知道這一切對高奕凱並不公平。


    兒子對他來說,依然是最重要的,所以,到了最後,他還是隻能放棄高奕凱。


    但,為什麽,最近他總是蓄意的延遲迴家的時間?


    兒子在家裏等他,有時候,隻是為了某件事,兒子會等他等到睡著為止,對於這些,他不是不曉得。


    但是,他還是不想迴來。


    不是因為不想見到妻子,而是因為——高奕凱。


    一直到失去了,範軍臣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然而,就像以前什麽都沒有的他一樣,最想要的東西,怎麽也……得不到。


    他愛著兒子,然而,卻因為兒子,讓自己失去了他——


    慢慢握緊了手,範軍臣收迴視線,悄悄的轉身離開了房間。


    疲憊的坐在沙發上,他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了煙,白色的煙霧升起,飄散在黑暗的客廳裏。


    視線不自覺的落在腕上的錢,黑色的錢麵,有著與他送給高奕凱相同的設計。


    最後一次見麵的那天,高奕凱暈了過去,他將高奕凱抱到床上,在他房裏的書桌上,看到了這隻表。


    那隻表似乎曾經摔過,它的旁邊有個摔壞的盒子,表的鏡麵也有些磨損,但其它部分則完好,時間也仍然走著。


    那不會是高奕凱買來自己要戴的,他剛送高奕凱一個表,就算高奕凱要買新的表,也不可能真個一模一樣的款式。


    拿起了那隻表,範軍臣知道,那是個禮物,送給他的禮物。


    因為如此,離去時,他帶走了那隻表,換過鏡麵後,他將它戴在手腕上。


    也許,是想留下什麽吧,關於他和高奕凱之間……


    歎了口氣,範軍臣終於撚熄了煙。


    他站起身,主臥室的房門在這時候被打開。


    他的妻子衣著整齊的站在門口,看樣子,似乎是刻意等他迴來。


    「我有話跟你說。」靜默了半晌,趙嬿瑜終於開口。


    「有什麽話非在這時候說不可嗎?」範軍臣沈下臉,冷淡的問。


    在妻子外遇之前,雖然不愛她,但他對她總是溫柔以待,但是,那件事後,兩人的關係,就迅速的降到冰點。


    「我……懷孕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略顯蒼白的臉卻定定的凝望著他。


    範軍臣木然的望著眼前的人,她的容顏依然美麗,然而,此刻看來,卻是如此的陌生。


    「然後?」


    「不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從那一天後,他就沒再碰過她。


    「為什麽你還這麽鎮定?」趙嬿瑜咬著下唇問。


    「不然,妳還期待我有什麽樣的反應?」


    趙嬿揄捉緊了門,一直都是這樣,結婚後,她就一直有這種感覺,他不愛她。


    表麵上,他似乎對她很溫柔,但是,她從來不曾有過被寵愛的感覺。


    婚後,她才慢慢的了解到,他娶她,隻是得到總經理職位的一種手段。


    她失望,難過,這並不是她所想要的婚姻,但是,因為愛他,所以,她忍了下來。


    以為,這輩子會這麽度過的,但是,她認識了那個男人。


    他對她的追求,讓她察覺到自己有多麽寂寞。


    也許是迷惑,也許是想報複丈夫,她開始和那男人上床。


    但是,卻被丈夫發現了,以為他會憤怒,會指責她的不貞,但是,他什麽也沒說,但從那時候開始,他常常住在飯店裏,徹夜不迴。


    一夜一夜守著空蕩蕩的床鋪,她的心也慢慢的冷卻。


    丈夫的態度,讓她終於徹底死心。


    該是結束一切了吧,她想要追求屬於她的幸福,輕撫著自己的肚子,趙嬿瑜輕聲卻堅定的開口。


    「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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