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清淨,確實是個休養的好地方,隻是浮霜知道,她這腿怕是永遠也好不了了。


    趙姨日日早出晚歸,多數時,她身邊都是千層在陪著。


    他總是看著她發呆,偶爾淡淡的一笑,她早已察覺出他的不同,就如趙姨口中所說,他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時而癡傻,時而清明。


    她的心事,他聽不懂,索性悶在心裏,久了,也就化了。


    這裏一切都好,唯獨一處,木屋裏沒有銅鏡,而梅林周圍一裏之地都沒有河流,她很想知道,她的臉怎麽了。


    還記得剛醒來時,千層就在她右臉處擺弄著花瓣,本來這還不值得她懷疑什麽,可後來,趙姨看著她時,也總是看著她的右臉,然後就油然而生出一種憐惜之感,這讓她很困惑。


    她細細摸了摸,也覺得自己右臉那些凹凸不平的東西像是疤痕,應該很醜陋吧。


    千層不會說,但他的本性讓他想去遮蓋住那疤痕,而趙姨,或許隻是單純地覺得她的遭遇很可憐吧。


    是啊,毀容,失憶與殘廢,當這三樣事情同時發生在一個女子身上時,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呢。


    天上又開始飄雪了,千層背著浮霜進了屋,時不時在門口張望,浮霜這才想起,現在應該是趙姨迴來的時辰。


    往常這時候,趙姨會帶迴精巧的食盒,千層總是迫不及待的打開,在伸出筷子的時候被趙姨製止,然後千層就會乖乖把食盒先端到浮霜麵前。


    想到這,浮霜忍不住一笑,其實千層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呢。


    千層不停在門口徘徊,心中慌亂不止,再看浮霜,她竟然還笑得出來,有些埋怨地看向她,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屋外。


    “風雪這麽大,趙姨難免迴來遲一些,你快進來吧,別受了風寒。”


    “不。”


    還真是個執拗的孩子,或許在千層心裏,趙姨就是他的娘親吧,他對趙姨的依賴,浮霜看在眼裏,索性由著他算了。


    然而直到油燈將枯,趙姨還是沒迴來。


    浮霜不禁也有些慌了,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


    “千層,你來背我,我們一起去找趙姨。”


    聽到這話,千層立馬進了屋,浮霜剛拿起一旁的油紙傘,恰這時,油燈燃盡,一陣大風吹進來,刮得臉生疼。


    浮霜看不見千層在何處,隻聽見他驚唿一聲“趙姨”,心中不由得一緊。


    千層推門而出,那般用力好似將門板都震裂了。


    浮霜無法行走,隻能聽著外麵的一切,刀劍碰撞的聲音像棋子落地,砰砰作響。


    有人高喊一聲“殺”,混亂不堪的場麵浮霜僅能靠想象,卻仍覺得心驚膽戰。


    哪怕她捂住耳朵,不去聽不去想,厄運還是找上了門。


    那個男子單手提著燈籠,姿態優雅地向她逼近,燈籠映照著他的臉龐,俊俏如冷月,他唇角一勾,邪魅一笑。


    如果他不是來取她性命的話,浮霜真想多看他幾眼。


    可她不願做任人宰割的羔羊,浮霜高喊一聲“千層”,拿起油紙傘用力一擲,正戳中那燈芯,火光熄滅,屋內漆黑一片。


    浮霜以手作支撐,滾下了床。


    “浮霜你還好嗎?”是趙姨的聲音!


    屋內有了響動,隱約聽見趙姨似痛苦的悶哼了一聲,浮霜心裏唯有擔憂。


    四周彌漫著血腥味,那麽濃,令人作嘔。


    “千層,快帶浮霜走!”


    “趙姨!”


    “聽話,我會去找你們的。”


    千層不願走,也不願違背趙姨的命令,痛苦大喊一聲,在窗下找到浮霜,然後背起她,一躍而出。


    風聲唿嘯而過,浮霜這才意識到,原來千層輕功驚人。


    逃過一劫,她本該開心才是,可為什麽她隻感覺到了難過。


    難過自己拖累了趙姨,也難過男子想要殺她時的冷漠表情。


    許久之後,千層停了下來,不住的抹著眼淚,最後跪下身,捂著臉嚎啕大哭,好似自己被世界所拋棄了。


    浮霜不知如何安慰千層,因為她心裏也很難過,誰都知道,趙姨怕是兇多吉少。


    她能做的唯有輕輕擁著千層。


    雪花一片片自天際飄落,冷臉看著周遭的一切,如果可以,浮霜很想就這樣被大雪所掩埋。


    可千層又該怎麽辦?


    眼角淚滴滑落,滴在雪地裏,很快成了冰,順著茫茫雪地看過去,那個黑色身影緩緩向她走來。


    浮霜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悅,可再仔細一看,白色雪地裏那一道鮮紅的血跡,那般觸目驚心,似乎預兆著不詳。


    待趙姨走近,浮霜才看見,她的手臂還在滴著血。


    趙姨沒有食言,真的找到他們了。


    浮霜很想對趙姨笑笑,可她知道,她的笑會比哭還難看。


    趙姨還是那般慈愛的看著她,像親人一般,她的笑容虛弱無力,如同一朵將要凋零的梅花,而下一瞬,浮霜卻感覺到脖子處一陣劇痛,她不受控製的暈了過去。


    ……


    雪停了,風也止了,浮霜醒來時,正看見千層背對著她,不知在擺弄什麽。


    好一會兒之後,她才發現千層手上拿著一塊木板,他不知該刻些什麽字,隻是看著木板發呆,就像在看趙姨一樣。


    浮霜和千層都不知道趙姨去了哪,她就這樣消失了,就連千層也不知怎的暈了過去。


    前麵就是懸崖,浮霜猜測,趙姨一定是不想自己死去的模樣被他們二人見到,所以悄悄離去。


    她在臨死前都仍在為他們著想,她是好人,為什麽卻沒有好報?


    趙姨還留下了一個小匣子,浮霜打開來看,裏麵有著一封信和她戴過的銀製麵具。


    趙姨說,讓她離開這裏,去京華的肆平客棧找一個叫做徐垣的人,他會安排好一切,還說讓她別報仇,她是鬥不過那個人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和千層。


    不用猜測,她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而那副麵具精致小巧,剛好遮住她右側臉頰的疤痕。


    如果趙姨是她娘親,該多好,如果趙姨還活著,該多好。


    若不是趙姨將她收留,她怕是早就死了,雖然相處不過數日,趙姨對待她卻是滿滿真心。


    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千層,我們走。”


    “去哪?”


    千層眼睛還是紅紅的,緊抱著木板不放手。


    “為趙姨報仇。”也為她自己報仇。


    浮霜麵朝懸崖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後戴上那副麵具,既然他是從北方來,她就往北方去。


    京華,宋亦,就是她將要去的方向。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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