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錦的冬天很冷,這讓隻穿著一件單薄外套的我在人群中顯得有些顯眼。


    我下意識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快步的向出租車那頭走去。


    出租車上,我拿出了一根煙,正想要點燃,卻被司機阻止了,說他有鼻炎,聞不了煙味。


    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母親,她也患有很嚴重的鼻炎,我曾數次讓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可是她好像從來沒有聽我的。


    仔細想想,或許吳小楠說的是對的,我虧欠的最多的,也許是我的家人,而不是那些我自認為觸手可及的愛人。


    我給趙文澤他們報了聲平安後,便靠在出租車的座椅上,不能抽煙對於此時此刻的我更是一種煎熬。


    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鍾,我終於到達了醫院,我沒有停留,甚至沒來得及抽煙便急匆匆的跑進了醫院。


    醫院的地下一層,出奇的安靜,這裏多數都是在生死邊緣掙紮的病人,整個走廊一片肅殺之景,沒有電視劇那般震耳欲聾的哭聲,有的隻是人在生死之間的思考與掙紮。


    我爸就在倒數第二個搶救室裏。


    我媽坐在長椅上,消瘦的身體配合著躬下來的身體,像是已經被壓垮了一般。


    我坐在了她旁邊,一言不發。


    “兒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不管怎麽樣,老蘇都是你的父親,你的生命是他給的...”


    我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


    我當然知道血濃於水這個道理,我想,大概我不願意迴來的原因,也是為了向他們證明我一個人也能靠著努力在城市裏有立足之地,絕對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不堪。


    這個性格倒是跟我爸很像。


    “搶救多久了?三個小時?”


    “嗯,三個小時零幾分鍾。兒子,你爸要是出什麽意外,我也就不用活了。”我的母親突然說了這麽一句,然後淚水就直接從她的眼睛中流了出來。


    “別這麽悲觀,老蘇身體一直很好,他能熬過來的。”


    母親淡淡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他的身體你不了解,你沒走之前,他的身體確實很好,幾乎從來沒有感冒之類的小病,也沒有那些指標高的隱性疾病,但是你走之後,他開始抽煙喝酒,整天失眠,脾氣也越來越怪異,不太願意與人溝通。以前,他還是個愛出去玩的人,你走之後,他好像習慣了獨來獨往,好久才跟他那幫哥們出去一次。”


    “他什麽時候會抽煙了?”我開口問到。


    “他本來就會抽煙,你爸年輕的時候其實特別愛玩,你安穩的性子是隨了我,但是你爸當時抽煙喝酒紋身樣樣不落,整天混在台球廳和溜冰場,還有歌舞廳,說實在的,我沒想到你爸跟我結婚之後能變得那麽安穩,他幾乎沒有什麽不良嗜好了,除了脾氣有些古怪。”


    我沉默不語,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我爸是被家裏保護的太好,理解不到當時我的想法,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年輕的生活比我還多姿多彩,甚至骨子裏也有叛逆心理。


    “陳凡,你爸真的很後悔,他每一次喝醉跟我說的都是他對不起你,他也是第一次當父親,你爺是一個特別暴躁的人,他在你爺身上吸取不到任何正麵的東西,所以他在當父親時,難免會作出一些在你眼中不切實際甚至不合邏輯的事情,但是,哪有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你很小的時候,當時我跟你爸還在縣裏打工,當時我們結婚後兜裏就剩下400塊錢,還得給你買奶粉,買尿布,你爸那時候一天打兩份工。你爸年輕時候就像你這麽瘦,骨骼分明,人也精神,但是兩年之內,他就變成了一個看起來像步入了中年的男人,你爸的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駝下來的。”


    “你爸雖然不懂得心疼人,也從來不會說話,但是他確實是真心對待這個家,為了這個家,當時才20出頭的我和剛剛步入社會的你爸,付出了多少淚水和汗水,雖然你爸看起來非常暴躁,不愛跟別人溝通,但是你長大後他已經改變很多了,你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有多犯混...”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好像已經疲憊的不成樣子,這段時間,估計她已經哭了無數次。


    “媽,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好好休息一下,閉上眼睛,別想那麽多了,我爸是個好人,他不會有事的。”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後背。


    母親隻是無聲的抽泣著,她今年才44歲,看起來卻像五十多了一樣。


    我靜靜的看著醫院搶救室的大門,腦海裏勾勒出我爸躺在病床上的場景。


    我的記憶中,我爸幾乎沒來過醫院檢查過什麽,他也從來沒得過什麽病,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我不明白,為什麽老天爺會讓我反反複複的去感受這些?難道是讓我在死的時候能安詳一點嗎?


    我靜靜的迴味著母親的話,其實我從小就特別好奇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原因很簡單,從我記事開始,我就跟奶奶一起生活,一直到我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我爸媽才終於接迴了我。


    我從小便很喜歡我媽,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我媽畢竟是個女人,她是受不了把我一直扔在奶奶家的,所以她總是來看我,坐著00年代,那種破舊的紅色大巴車。


    那時候還有售票員,可以跟她討價還價那種。


    當時,我就看著我媽為了便宜那麽幾塊錢,不顧麵子的跟售票員商量,那時的我覺得媽媽特別厲害,因為省下的錢,她會給我買很多漫畫書。


    但是我爸卻跟我媽有些不一樣,除了過年,或者我放假時被我媽接到礦上時才能看見他。他總喜歡掐我的臉,或者把我放在很高很高的衣櫃上麵。


    小時候的我膽子很小,一到了高的地方就會被嚇哭。


    然後他便把我抱下來,用胡子紮著我的臉。


    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我爸。


    我對我爸認知改變的時候,還是一年暑假,那時候我已經7歲了,我爸便牽著我的小手,指著避暑山莊裏的涼亭說道


    “陳凡,這些都是爸爸親手焊的。”


    當時我覺得我爸很厲害,但是卻不知道,那是高空作業,當時的防護用具非常簡陋,因為在烈日下幹活,很多工人都會選擇摘掉防護用具讓自己涼快一下,也就導致很多意外事件的發生...


    我和我爸的記憶就這麽一點一點的湧現在我的腦海裏,像是腦子中突然出現了一塊巨石,它劇烈的撞擊著我的皮囊,似乎要用它的方式去懲罰我,弄的整個身體似乎都鑽心的疼。


    我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在我媽麵前表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我現在作為家裏的長子,有義務也有責任在這種時刻成為家裏的脊梁柱,我偷偷的握住了我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心裏祈禱了一遍又一遍。


    那種無助的感覺,如同黑霧一般困住了我的身體,讓我在這漫無邊界的黑暗裏,漸漸有了窒息的感覺。


    這時侯,走廊的那一邊,傳來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喊聲,沒有言語,隻有哀鳴的喊叫。


    死亡,無論是對於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都是人世間最為殘忍的事實。


    有些事還沒有搞清,有些話還沒有說出口,甚至有的誤會還沒有解除。


    最殘酷的便是,有些人就連死亡,都是帶著愧疚和不甘。


    天人永別這個詞匯,沒有任何悲傷的字眼,卻用陳述的事實書寫出了最悲壯的詩篇,現實麵前,感性隻是成了調料品,因為無論你是後悔還是痛楚,都無法用一種或幾種的情緒來改變已經發生的悲劇。


    我的腦海中又一次出現了我和他吵架時的那個場景。


    他劇烈而急切的表達著自己的想法,我卻隻是漠然的看著他,他不懂我,其實我也不懂他。


    我身上流淌著他的血液,所以就連吵架和爭執時,我們父子都如出一轍。


    用看似殘忍的話紮向對方,然後用固執和倔強包裹自己。


    這樣看起來,好像對錯就不重要了。


    走廊那邊的哭喊聲漸漸小了起來,最後趨於平靜。


    人雖然是感性動物,但是因為生活在現實,乃至弱肉強食的世界裏,這種感性會慢慢地被磨滅,有時候甚至是潛移默化的改變。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人,戴上世俗的麵具,試圖融入到那個世界裏。


    到了最後,麵具就嵌進皮膚裏,宛如焊接在你身體裏的器官一般。


    他與心髒對抗,與大腦對抗,教你去麵對這荒誕的現實生活。


    荒誕的人生中,我們都不是主角,而是拿錯了麵具的甲乙丙丁。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自由和感性,甚至愛情,都是人們自身源源不斷的欲望。


    之所以稱作欲望,是因為他本來就是虛妄的。


    如同無數人低頭點燃的煙霧一般。


    它代表不了情緒,也代表不了情緒。


    隻是人取悅自己的工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北方女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煙城雨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煙城雨後並收藏我的北方女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