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傅雲簡真的很不一樣。


    他的語氣裏沒有嘲諷,也沒有責怪,更沒有看不起她,隻是用一種看似很平常的語氣,問出了心底的問題。


    這樣和平的態度,讓時慕在這個讓她充滿欣喜的夜裏,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傾訴欲。


    時慕坐了下來。


    她不顧禮儀,拿起酒瓶,將自己的酒杯完全倒滿,然後抬起酒杯,一口幹了杯中的所有紅酒。


    她仿佛是在借著這一杯酒,積蓄一些自白需要的勇氣。


    時慕放下酒杯,終於開了口。


    “你是不是特別好奇,為什麽我在這一家人麵前表現出了萬般的忍讓,完全沒有脾氣,任他們捏圓搓扁,你或許覺得我沒有原則,作為旁觀者,你或許恨鐵不成鋼,但是……”


    “傅雲簡,我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解釋過這些,但我覺得今天或許可以告訴你。”


    “時家收養我的時候,我剛剛五歲多吧……”


    “可能在很多人的印象裏,五歲的小孩對於記憶是非常淡薄的。”


    “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五歲的孩子已經能夠記得很多東西了,已經能夠讓很多感觸都深深的印在心底了。”


    “所以我記得孤兒院裏僵硬的,常年潮濕的床,我記得味道奇怪卻永遠不夠吃的午餐,記得永遠排不到我玩的玩具,也記得孤兒院媽媽看向我們時那種憐憫的眼神。”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很多年前,我也隻是一個普通小孩。”


    “我怕冷,怕餓,喜歡好玩的玩具,想要漂亮的衣服,我想像所有正常的小孩一樣,擁有健全的家庭和愛我的父母。”


    “那是一個五歲小孩,關於人生的全部奢望。”


    “而這一切,都是養父母給我的。”


    “這些物質上的條件,你或許會覺得很可笑,但事實就是,我非常慶幸我被養父養母收養了,所以才會有一個能吃飽穿暖,接受良好教育的童年。”


    “而那些和我一起,卻沒有被收養的孩子,他們隻能被福利院資助到小學畢業,之後全憑個人的造化,如果遇到好心人資助或許能上個大專,然後,找一份月薪幾千的工作,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十七八歲就要去打工養活自己。”


    “而我卻能安安靜靜的在明亮的教室裏讀書,不用為學費而發愁,我能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能到全國頂尖的公司上班,這些都是他們給我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給了我一個家。”


    “很可笑吧,我最想要的其實是一個家,一個打開門就有爸爸媽媽的家。”


    “他們給了我我想要的一切,所以往後的人生,我也會迴報他們想要的東西。”


    時慕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們收養的目的,或許並不單純,或許是因為親生女兒走丟,但這又有什麽關係?”


    “凡是不問緣由,隻看結果。這是我的人生信條,他們養大了我,我該迴報他們,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如果……”


    時慕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她用力捂住眼睛,不想讓眼淚流出來。


    “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會是養父養母最乖的小孩,會是妹妹最堅強可靠的姐姐,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你出現了呢……”


    她有些語無倫次,“我有時候在想,我慶幸自己被養父養母收養了,卻又恨他們為什麽收養了我。”


    “如果我沒有被收養,如果我隻是像孤兒院裏的其他孩子一樣,辛苦的長大,身上沒有背負著任何人的恩情。”


    “如果我是這樣的一個,我在遇到你的時候,哪怕不自量力也好,哪怕飛蛾撲火也好,我也敢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麵前向你示愛;”


    “我也敢光明正大的和任何人爭奪你,哪怕你會對我不屑一顧,哪怕你很快就會忘了我,我也會永遠記得我的生命裏,出現過這樣一個留下一抹濃墨重彩的男人。”


    “可為什麽呢……傅雲簡,為什麽我偏偏是用這樣的身份認識你呢?”


    “你覺得我在養父母麵前沒有原則,你覺得我愛你,愛的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你覺得我沒有自尊,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對養父母一家的忍讓,我選擇和你維持這種見不得光的關係,已經是我在道德和內心的欲望麵前,能維持到最後的自尊了……”


    “你像雨嫣手裏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我隻有等她睡著的時候,才敢隔著玻璃把你抱在懷裏,可就算是這樣,我擁有你的時間也是有限的。”


    “我不敢在你的生命裏留下任何一點痕跡,因為天亮了,星星的主人就要醒了,而我……我這個卑劣的小偷,就該把你物歸原主了。”


    “我唯一覺得,被無端扯入的,我最該說一聲抱歉的人是你。”


    “抱歉,當初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將你卷入了這場漩渦。”


    “可是傅雲簡,沒有幾天了,我的夢該醒了,你的生活也該迴歸正軌了。”


    “而我,現在就要去為我前半生無端得來的幸福,付出應有的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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