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壯神情恍惚,眼神遊離翻動手掌。


    “我隻記得我在戰場上正在打仗,對麵的炮擊總是沒完沒了的在我身邊炸響,一個新兵蛋子在我邊上瑟瑟發抖,第一次上戰場就被炮彈嚇破了膽,我知道他活了多久,他抱著頭喊著我要迴家,我被吵得煩躁,抓著他的脖子,扯著嗓子告訴他想迴家就先活下來,他眼神空洞的看著我,就直直的看著我,眼神都是恐懼,對於這樣的人一旦衝出戰壕必死無疑,死了都沒人可惜,我懶得理他,將他推到一邊,衝鋒就在炮擊之後,我靠著土坑裏,頭頂上的土被炮彈震下來一層又一層,陣地的上空煙火亂竄,讓我想起了東北的家鄉。”


    大壯越說越遠,屋裏的幾人都默默的聽著,唯有羅老歪心驚肉跳,往事曆曆在目,腦海中戰場慘烈的場景猶如斧鑿石刻,再次被喚醒。


    大壯口中的戰場,他經曆過幾十次,隻有經曆過戰爭殘酷的人才會體會那種絕望,活下去,才是戰場上最大的奢望。


    麵對死亡,他們已經習以為常,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這些人就像是夢裏的人,剛剛還和你有說有笑,轉眼就會消失,等你注意到時候,怎麽都找不到了,沒人再提起這些人,仿佛這些人就沒有出現過。


    而你活下來了,身邊還是擠著很多人,和消失的那些和人一樣,都是陌生人,各自的夢中人!


    “炮聲終於停了,長官從戰壕裏衝出來,揮舞著手裏槍,將坑道裏的人一個個拉出來,很快戰壕裏擠滿了人,每個人神情猙獰,和鬥雞一樣伸著脖子,莫名的情緒讓每個人情緒激動,視線模糊,隻要有一個人衝出去,所有人就會跟著一起大喊大叫的跟上去,在沒有看到敵人之前,能做的就是死死的握住手裏的槍。”


    “隊伍發起了衝鋒,我聽不到長官說了什麽,跟著衝鋒的人躍出戰壕,我要躲在那些新兵的身後,這些人就是為老兵擋子彈的,子彈隻會找那些膽小的人,前麵的人一個個倒下去,一聲不吭,血肉模糊,我越跑越清醒,這是老兵的覺悟,主有這樣才能活下來!我突然看到前麵的那個新兵蛋子,他現在就是一隻沒頭的蒼蠅,身邊不遠處炮彈不斷落下來,他被掀翻了好幾次,都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睛嘴巴耳朵脖子裏都在流血,他也看到了我,站住了身子,裂開嘴,漏出兩排染血的牙齒,神情無比的輕鬆,戰場上很吵,我卻聽到他說‘我要迴家了’,我怔怔的看著他,眼前一片血紅,我邁開腿,開始不停的奔跑,耳邊安靜的可怕,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到了家鄉村口,我欣喜若狂,我迴家了,迴到那個魂牽夢繞的家,家中還有盼著我迴家的女人……”


    彩鳳趴在大壯的肩頭泣不成聲,痛苦的呢喃:“別說了,別說了……”


    大壯抬起頭,看著對麵的羅老歪,像是尋求答案一樣說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羅老歪看著眼前的壯漢,想說點什麽,卻最後隻是頹然地點點頭。


    大壯釋懷地一笑,“死後還能迴到這裏,我知足了。”


    楊老頭悶頭抽著煙袋,唏噓不已,大壯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不過眼下死孩子窩那幫小鬼的事還需要盡快弄明白,老楊頭問道“大壯,我們過來找你,就是想問問……你和彩鳳是不是……”


    再三猶豫後,楊老頭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們是不是生了一個孩子!”


    此話一次,大壯和彩鳳都身子一顫,沉吟片刻之後,大壯沉重的點點頭,“是的,生了一個……鬼胎。”


    羅老歪問道:“孩子現在在哪?”


    大壯拍了拍哭泣的女人,“人鬼結合的孩子,生出來就死了,我把他埋在死孩子窩了。”


    事情已經很明了了,羅老歪道:“那你知不知道,那個鬼胎已經在死孩子窩作妖了。”


    大壯點點頭,“這幾天晚上我每次來村裏,都會被這些小鬼纏著打鬥一番,那個鬼胎現在是他們的老大,煞氣太重,連我都對付不了。”


    楊老頭歎了一口氣,“那邊小鬼現在要對付我剛出生的外孫,如果不把這個鬼胎除了,以後村裏出生的孩子,他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大壯麵色為難,彩鳳哭著道:“鬼胎畢竟是我孩子,你們要是對付他,能不能手下留情。”


    楊老頭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能看向羅老歪。


    羅老歪安慰道:“我們盡量,到時說不定還需要你們幫忙。”


    然後對大壯說道:“你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能留在家裏,人鬼殊途,再待下去彩鳳會被你連累的。”


    看著身邊臉色蒼白,身體日漸衰弱的女人,大壯滿眼不舍,“我知道,等死孩子窩的事情解決了,我就去陰司地府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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