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力好是天生的,總是能及時發現細微處的端倪。譬如此刻,她撫過的同時,就發現三顆珠子上刻著字,拚起來是:予攸寧。


    珠子微小,字更小。小小的字,卻端的好看,一看便知是他的字。


    不難想見,他為這珠串花了多少心思。


    攸寧反反覆覆地看了好一會兒。


    她是清楚,自己那顆冷酷的心,屬於兒女情長那一塊,正在慢慢融化。


    她坐起來,把這手串戴在腕上。


    煙火歲月中的凡俗喜樂,她一度堅信自己不會擁有,也不屑擁有。


    然而,現在已然不同。


    洗漱更衣用飯之後,攸寧照常到福壽堂請安。


    讓她沒想到的是,一家人都記得且在意她的生辰。


    她到的時候,其他三個房頭的人已到了。這種情形還是比較少見的,她按捺下訝然,照常行禮,與平輩的人見禮。


    之後,老夫人與三個兒子、兒媳相繼送上給她的生辰禮。


    攸寧為之動容的時候,蕭延暉風風火火趕進來,匆匆向各位長輩行禮問安之後,不待人問他為何不去當值,便走到攸寧麵前,呈上一個小匣子,「恭賀小嬸嬸生辰。一點心意,還望不要嫌棄。」


    「你啊,可真是的。」攸寧笑著接過,「有沒有告假?這時辰你該去當差才是。」


    蕭延暉就逸出了大大的笑容,「幾日前就跟上峰告假半日,偏生早間臨時有點兒急事,與我相關,便趕過去跟同僚一起處理。」


    「這還好。隻是,為這事兒告假,不值當啊。」攸寧說,「下次可不準這樣了。」


    「我曉得,定會謹記於心。」蕭延暉的笑容愈發燦爛而真誠,「今年不一樣啊,這是小嬸嬸到家裏過的第一個生辰,不管怎麽著,我得盡一點兒心意。」頓了頓,小孩子似的央求道,「小嬸嬸,好歹賞我一碗長壽麵,吃完我就滾迴去當差了。」


    攸寧先是忍俊不禁,繼而有些尷尬,「長壽麵啊……」


    小廚房的廚娘有心,特地備了好多碗長壽麵,為的是慶賀她的二十歲生辰,與她和正房一眾僕婦共享而已。備的麵自然是按人數算的,並沒料到府裏別的人也記掛著,現在是一碗不剩,再要得現做。


    心念轉動間,老夫人已笑吟吟地道,「你小嬸嬸不記得今兒是什麽日子也未可知,她一向是不拘小節的。我這兒倒是備下了,一準兒好吃,而且管夠。」


    蕭延暉笑開來,對祖母行禮後道:「小叔自然是會吩咐小廚房為小嬸嬸備下的,但在您這兒吃更好,眼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小嬸嬸就跟您親閨女似的。」


    老夫人笑出來,「你這孩子,當差了,竟跟你小叔一樣的不著調了。」


    蕭延暉笑意更濃,「我就當您是誇我了。」


    隨後,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享用老夫人為攸寧準備的長壽麵,席間打破食不言的慣例,閑閑地聊著家常,歡聲笑語不斷。


    攸寧一直笑盈盈的,心裏則是酸酸軟軟的。她給予他們的,是出於對蕭拓的承諾,一步步完善而已,而他們,卻給予了她真正的親情。


    她是覺得,自己沒做什麽,得到的卻太多。


    轉到靜園,如常幫蕭拓批示公文、覆信期間,聽小廝幾次來傳話,葉奕寧、楊錦瑟、徐少暉、鍾離悅的賀禮陸續送至。


    而她沒想到的是,顧澤竟也備了一份豐厚的賀禮,通過暗線送過來。


    迴到房裏看過,見他送的是幾塊價值不菲的寶石,和一千兩的銀票。


    筱霜笑道:「說寶石您看著打造首飾或做印章,銀票是給您的壓歲錢,之前想著您一定很是繁忙,就推遲到今日送來,錢不多,好歹是個意思。」


    攸寧失笑。


    他曾是她的公公,自然曉得她的生辰,如今也分明是還把她當晚輩。


    鍾離遠翻案的事情過後,攸寧念著顧澤屬實盡心竭力了,陸續給了他些好處,使得他官升為工部左侍郎。按他拓展開的局麵,遲早能入閣。


    平心而論,這個人治家無方是真,算得個好官也是真,要不然,當初她也不至於隻有顧文季之死那一個有力的把柄。


    本以為時過境遷,他會與她各走各路,卻不想,竟記掛著這等小事,也算有心了。


    下午,手邊無事,攸寧迴了正房,問起阿元的情形。


    筱霜娓娓道:「幾位文武師傅都說,是少見的好苗子,聰穎也罷了,還分外刻苦。


    「您說過他可以易容後四處轉轉,他隻在宅院附近轉過一次,小半個時辰就迴去了。


    「每日晚睡早起,課業進益顯著。


    「偶爾會問起您和奴婢,問的是我們過得好不好,沒別的心思。」


    聰明、懂事、知曉人情世故,可不就是難得的好苗子。


    攸寧擺上一局棋,一邊下棋,一邊思量那孩子的事情。


    她已不是被找茬之後再還擊的做派,但對皇帝卻是行不通的。阿元之事,勢必成為皇帝生涯中又一重創,自責、悔憾會折磨她很多年。


    主動打擊皇帝,於大局不會有任何改變,甚至於,皇帝會愈發偏執瘋魔,不擇手段地逼迫她交出腦子裏存著的那些東西。


    隻能等待時機。但怎樣的情形才算好時機?皇帝現在已經是沒譜的行徑,無從推測。


    蕭拓那邊,到了如今,她更加不會告訴他。不論怎麽說,都是利用甚至傷害一個孩子,她要不是沒得選擇,絕不會為之,所以沒必要讓他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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