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城南指揮使垂手而立,兵部兩位侍郎陪坐,卻是滴酒不沾,不敢奉陪——喝的頭暈眼花的,議事時出了錯,明日挨揍挨鞭子的就是他們了。


    皇帝瞧著蕭拓,眼中有笑意,「我就想著,你心裏頭全是火氣,早晚得找人撒出去,果然如此。」


    「沒有。」蕭拓笑道,「實在看不得那般做派,皇上不追究臣的過失,臣感激。」在人前,場麵話總是要說的,但也真不是假話。


    皇帝想了想,頷首一笑,「也對。你其實最看不得無辜之輩陷入水深火熱。」是哪些年月的事情了?蕭拓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少年郎,就像是……


    她以為多年過去,蕭拓那點純良已然泯滅,原來沒有。


    蕭拓隻是說,皇上謬讚了。


    接下來,君臣兩個沒再言語,默默地喝完一壺酒,皇帝起身,「有件很要緊的事要跟首輔說,你送我幾步。」


    蕭拓稱是,送她出了值房。


    其餘四人同時悄然透了一口氣。


    那邊的皇帝正在問蕭拓:「刑部著手的那些案子,何時才見分曉?」


    「逐一排查、推翻以前的那些作假的口供,需要的人力時間都不會少,就算有錦衣衛和相關衙門全力協助,也真需要一段時日。」蕭拓道,「皇上稍安勿躁,大抵要到仲夏才有結果。」


    皇帝頷首,負手走在夜風中,斂目走出去好一段,才艱難地開口,「我知道鍾離遠在哪裏。」


    「皇上理應知曉。」


    「我想……見見他。」幾個字而已,皇帝說起來,分外艱難。


    「……臣去知會鍾離將軍一聲?」蕭拓問道,「是他進宮,還是皇上出宮前去探望?」


    皇帝斟酌了一陣子,輕聲道:「我去看他。」


    「好,臣將皇上這意思帶到。」蕭拓轉頭,深凝了皇帝一眼,「故人還在,也已不在。」


    皇帝頷首的動作顯得格外吃力,「料想的到。」


    蕭拓眼中多了一抹探尋的意味,卻也不過一閃而逝。


    別人的私事,他也不見得絲毫不感興趣,畢竟一些私事會引發官場上的是非,但是關乎鍾離遠,本著友人之間必然要有的尊重,他便能將所有困惑不解壓在心頭不去探究——這情形,已維持了數年歲月。


    「這些年了,你每次與我較勁、對峙,都是為了鍾離翻案。」皇帝唇角牽出落寞的笑,「而之於我,是因著孤家寡人的處境,因著以為已經不需與任何人顧念往昔,才能狠下心來一直拖著。」


    「也未必。」蕭拓道,「能拖延至今,亦是局中人自己也在猶豫,我願意遵從他的意思。」對於皇帝的話,他從來是信三分,質疑七分。


    皇帝低下頭,默然良久,「明日午後我去看他,勞你安排下去。」


    蕭拓稱是。


    皇帝停下腳步,又沉默了片刻,打手勢示意他迴值房,隨後舉步迴往禦書房。


    蕭拓瞧著她,發現她背影透著前所未有的孤單寂寥,腳步顯得格外沉重。


    .


    皇帝要見鍾離遠?


    一早聽得蕭拓派人傳話過來,攸寧就一直若有所思。


    這一個又一個的天家貴胄,在這樣的時機下,相繼去見鍾離遠,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曾有過的隱隱的一些猜測,因著長公主和皇帝先後這般行事,便沒法子有定論了。


    皇帝在等的,也便是她為著這些困惑,進宮前去詢問。


    要是這樣的話,那還是算了。


    因為,她已不想知道了。


    尤其是因為,鍾離遠似乎也不大願意讓她知道的樣子,那她又何必多事?她從來不想讓他有任何為難之處。


    .


    整個上午,馬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遊轉。


    鍾離遠坐在馬車裏,透過車窗,時不時望一眼所經的地方。


    他看到了刑部、北鎮撫司,離京前,他所停留的地方。


    亦看到了蕭府,他在意的友人、妹妹所在的府邸。


    更看到了他曾經居住過的鍾離侯府。


    ——那些帶給他屈辱、溫暖、崢嶸、掙紮的地方。


    半日的路程,伴著體內蝕骨噬心的疼痛,足夠漫長,長得似是他這一生。


    幸好,路再長,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他取出一個銀質的小酒壺,開始慢慢地喝著烈酒,藉此緩解疼痛。


    期間,拇指摩挲著酒壺側麵上的三個小字:蘭業贈。


    這酒壺伴隨他很多年了,應該是初相識那年,蕭拓送他的,是以,字的痕跡已經非常淺淡。


    他送給蕭拓的比較像樣的物件兒,是一串血珀佛珠,應該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


    是的,不確定,很多事情,他已不確定,記不清楚確切的時間,隻是一直記得有那麽些事。


    也有記得非常清楚的事情,連時間都記得一清二楚——


    馬車迴了竹園,鍾離遠迴到書院。


    靜坐一陣,他打開書櫃裏的一個暗格,取出一個信匣子。


    樟木匣子,一尺見方,有機關。


    裏麵裝滿了信件,是這些年來攸寧寫給他的信,從她五歲到他迴京之前。


    這些信件,記載著她的字跡從稚嫩到清逸再到退步,亦記載著她的心性自單純到城府深藏再到冷酷無情。


    她越長大,話越少,寫信亦是,到這三二年,寫信近乎惜字如金,總是寥寥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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