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安支書聽不懂顧淵前半句話的意思,後半句聽懂了,拿自己和種橙子那個老家夥比,這是對天南人最大的褒獎。


    大學生就是嘴皮子溜,竟說些聽不懂的,可你還想聽?


    安勤海眼睛都亮了,要是這家夥能考大學生村官,到千菁嶺村來,絕對比他爸爸強。


    “小淵子,你有理想嗎?”


    這老頭實在太過分了。


    小淵子,還不如同學叫怨種老六。


    還理想!


    顧淵倒是羨慕安支書他們年輕時候那個火紅的年代。


    激情燃燒的歲月。


    可在這物欲橫流的時光裏,理想值幾個錢,有錢才是硬道理。


    “安支書當年什麽理想?”


    “知道莫肇衡?”


    家鄉的楷模。


    莫肇衡,滇軍60軍183師542旅1083團團長,在台兒莊戰役中,他帶領全團戰士血戰日軍,打得隻剩下18人,不幸被日軍子彈胸膛,犧牲前他在戰友的攙扶下用手蘸著自己的鮮血寫下了7個字。


    “壯誌未酬身先死?”


    顧淵豈能不知道這七個字,他外公,爺爺跟縣裏很多大好男兒一樣,都在莫團長事跡的感召下,投入了滇軍。


    在漢江邊,雙雙長眠286高地。


    說完這七個字,顧淵就後悔了,這老頭有備而來的,說話絕不無的放矢。


    “對了,就是這七個字,這七個字,還是我父親從戰場帶迴來的,當年我們縣在聽說滇軍莫團長的事跡以後,前赴後繼,苗彝漢無數好兒郎出滇抗戰,血染山河。可是我這個支書不稱職啊,恐怕臨死又得寫下這七個字!”


    “安支書數十年如一日心係村民,耕耘千菁嶺,村民們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過的更好了!”


    眼看顧淵手指著村裏豎起的幾棟彝族風格外觀的小洋房。


    很不認可這句話的安支書嗤笑。


    “千菁嶺村,有彝苗兩個村民小組,其中彝族56戶,苗族42戶,漢族3戶。總人口487人,有林地1976畝,全是天然林,有旱地1296畝,其中40畝地因為改造你們家的水庫,變成水田,其餘都是旱地,人均耕地3畝多一點,除了種馬鈴薯,就是苦蕎!加上畜牧撒壩豬,羊,牛,雞,鴨,采集野生菌等收入,農民人均純收入1935元,一年辛苦下來,還不夠你這個大學生三月的生活費。”


    “全村的101戶總人口的427人裏,除開在讀書的娃娃,常住真正的農業人口僅僅156人,山裏人木,出外打工盡上當,其中6戶因病因傷返貧困!12戶外出打工時候遭遇傳銷詐騙,16戶陷入了網貸困局,4戶因為刑事案件有家人在踩縫紉機,還有三個牙子更有本事,被人騙到鄰國去了!”


    農村空心化,大量的農業人口進城打工,村裏就剩下老弱婦孺。


    千菁嶺村觸目驚心的現實,是當下全國的各地山區農村的一個縮影。


    聽著安支書這信手拈來的數據,仿佛在細數自己無能。


    再配合看見自己發光的小眼神。


    顧淵肝都在顫。


    “人家說起我們天南人一天三頓吃洋芋,我要咬著牙跟人強,明明我們早上吃的馬鈴薯,中午吃的土豆,晚上吃的地蛋!”


    千菁嶺村窮,倒不是安勤海這個村官亂來。


    十年前,小貨車,摩托車都開不進千菁嶺,進出都得背著背篼,挑著膽子走十裏山路。


    四年前,千菁嶺的道路才剛剛硬化。


    兩年前,因為新昆楚高速通車,才讓千菁嶺村到州城和省城變的便捷。


    與之相反,安支書至少在組織配合州縣兩級公路建設,在扶貧資金的用度上,是有自己建樹的。


    他渴望未來千菁嶺村會有一個有能力帶著全村脫貧致富的村官。


    然而注定會失望。


    有了一個如膠似漆的女朋友的顧淵,為了守護那段愛情,是不太可能留在這個偏僻的小村的。


    明知無力改變。


    雖然急著去探索小世界,但是出於對村支書的敬意,顧淵耐著性子專心的做一個聆聽者。


    打開了話匣子的安支書,絲毫沒有察覺,滔滔不絕的繼續說。


    “都說,要想富,先修路,可我們這千菁嶺的路通了,不管是距離縣裏,州裏,還是省城,都很快捷,還是沒能富裕起來,反而經過的班車少了!”


    “安支書,別喪氣,我們千菁嶺村很漂亮的,萬一哪天遊客來了,村民日子就好過了!”


    顧淵家位於彝寨對岸,苗山北側。


    落花溪從上遊奔流進村,在苗山彝寨之間劃出一個奔騰的曲線,妖嬈秀麗。


    不管是苗族,還是彝族的村寨,都建於山坡之上,氣勢磅礴,古民居保存較好。


    千菁嶺村村委會位於落花溪畔,百水匯流。


    山穀裏風景秀麗,溪流顫動,瀑布雀躍。


    可是十六州雲品聲名遠揚。


    春城的雨淅淅瀝瀝,五百裏滇池煙波浩渺。


    大研古城流連忘返,上下關城雪月花飛揚。


    路南石林奇異浪漫,哈尼梯田上四四方方。


    更別說虎跳峽的囂張,油菜花的金黃,還有26個民族能歌善舞,熱情大方。


    千菁嶺這點風景,算個雞兒。


    “你就別安慰我了,千菁嶺村或許在其他的省份,還能成為旅遊勝地,可這是天南!”


    “慢慢來,有時候需要一個契機,安支書,急不來的?”


    真不是安慰這老頭,苗山彝寨擱在一個村子裏。


    就像籃子裏放了螃蟹和龍蝦。


    一放就是幾十年。


    隔三差五沒打起來,村支書功不可沒。


    “對了,剛才你問我的理想,我也有過理想,前些年,申報那個什麽民族村落旅遊扶持項目,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們這裏也像某地一樣,十來隻蟲子串起來烤,也能賣四十塊錢,或者把遊客放馬背上在村裏轉一圈,就能收上三百多,那就是我的理想!”


    都窮鬧的。


    村支書都不用看見遊客,受一個失敗的申報項目刺激,yy一下,眼裏就放綠光。


    把宰客當成了理想。


    顧淵目瞪口呆。


    “你小子別拿這種眼神看我,什麽叫旅遊,走一方水土,覽一方風情才叫旅遊,絕大部分遊客,不太可能對一個邊疆偏遠地方流連忘返,他這輩子都不來二迴了,你還不把刀磨快點?你不能對所有人都發善心,那叫做爛好人,就像我們上麵的黑石村,來了個工廠,開工不到一年,村民錢沒掙到,把我們落花溪汙染成什麽樣子,也就是這幾年整治環境,讓他關了。要不我得帶著老少爺們去砸了他的廠門!”


    “所以,村頭那個工廠進來,你就私下串聯大家夥,臨時工少了150一天不幹?”


    “這廠子也幹不久,機器拉了一大堆,開動了幾天?光我們村的電力容量,就夠他難受,與其扶持他,開半年關張跑路,不如來點實惠的,我們村要是有機會能宰客,宰客的錢可以支持孩子讀書,老人看病,像那個啥西村一樣,給人發車,發別墅,我宰死他們都情願!!”


    顧淵記得一個電視劇裏曾經說過,扶貧無非是強力作用的殺富濟貧。


    要是殺富真的可以濟貧,他相信安支書會毫不猶豫的去磨刀。


    眼下拔劍四顧心茫然。


    千菁嶺村該去借誰的槍,又去戳破誰的盾呢?


    “老支書,你們家的魚稱好了!”


    母親李蓉的提來的魚,從他從春城幫母親買迴來的充氣口袋,氣泵裝好。


    提了過來。


    這樣別說安支書買迴家保證鮮活,就是提到縣城,省城也是活的。


    安勤海並不買帳。


    “我說小蓉,你怎麽又搞這麽多,都說了多少次了,就按照我實際要的重量稱就好了,家裏就我和老伴,外孫,小孫子下午就要走,吃不了!”


    “吃不了把你們堂兄弟兩家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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