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英與她相對而坐,似乎有些出神,自顧自地喝了口茶:「晚音,我還想再問你一遍。」


    這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對她直唿其名。


    林玄英神情嚴肅:「咱們馬上就要到都城了,到那時,就沒有迴頭路了。如果你想離開,這就是最後的機會。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你本不必擔負這一切。」


    他的眼睛遠遠亮過這一星燭火,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然而這一問放在這一幕,實在有些不合時宜。庾晚音腦子裏想的全是:他剛才在對誰說話?暗衛去哪兒了?


    「我不擔負……」她笑了笑,「誰來擔負呢?你麽?」


    林玄英的目光黯淡了幾分:「我說過我毫無興趣。」


    「那是誰呢?」


    林玄英:「。」


    庾晚音本是隨口一問,看見他平靜的麵色,卻忽然頓住了。


    「那是誰呢?」她又問了一遍,「這裏還有別的主事之人嗎?」


    林玄英眨眨眼。


    目光輕飄飄地轉向另一側。


    庾晚音猛然起身,動作太快,險些帶倒一旁的燈燭。


    林玄英似乎想扶她一把,她卻已經踉蹌著走到那張簾布前,一把扯開了它。


    夏侯澹對她笑了笑:「好久不見。」


    第58章


    昏暗燭光下,他圍了狐裘,擁爐而坐,臉上卻殊無半點血色,顯出幾分鬼似的青白。簾布掀起的風吹得燈影搖搖晃晃,他半身隱在濃重黑影中,長發披散,身周的戾氣如墨水般洇開。


    庾晚音:「……你去了哪裏?」


    夏侯澹平靜道:「正如剛才阿白所說,如果你想離開的話,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庾晚音又上前一步,鼻端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路上發生了什麽事?北叔呢?」


    夏侯澹充耳不聞:「你讀過信了麽?」


    庾晚音陡然間心頭一燙,竟是怒火中燒:「閉嘴迴答我的問題!」


    「看來是讀過了。既然全都知道了,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再做選擇……」


    「啪」,庾晚音抽了他一耳光。


    夏侯澹整個腦袋偏向一邊,半天沒動靜。


    庾晚音胸口起伏:「所以,你迴來了,但是躲著不來找我,卻派阿白去打發我。」


    林玄英:「……」


    林玄英從簾布後探出半個腦袋:「那我迴避一下。」


    帳中兩人誰也沒理他。


    林玄英默默走了。


    庾晚音聲音愈冷:「你是真的覺得這種時候,我會甩袖子走人?」


    夏侯澹終於動了動,緩緩迴過頭來望著她,眸光微閃,虛弱道:「從……從來沒有女人敢打朕。」


    庾晚音:「?」


    庾晚音氣不打一處來,又揚起手來。


    夏侯澹腦袋一縮,鍥而不捨地說完了:「你引起了朕的注意。」


    庾晚音一腔怒火正鼓脹著,忽然如同被針紮破的氣球,半天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倒是夏侯澹眼中多了一絲笑意,伸手去拉她的袖擺:「消消氣。」


    庾晚音甩開了他的手。


    夏侯澹:「。」


    庾晚音雙手抓住他的狐裘衣領,一把扯了下來,又去脫他的中衣。


    夏侯澹躲了躲:「久別重逢這麽熱情嗎……」


    庾晚音根本不搭理他的插科打諢,三兩下扯下他的衣襟,露出了底下的肌膚。同時她也明白了那淡淡血腥味的由來。


    夏侯澹身上沒有武器造成的傷口,隻有一塊塊青紫的淤痕與縱橫遍布全身的抓痕,一眼望去皮開肉綻,血痂連著血痂,還有尚未痊癒的口子還在緩緩滲著血水。


    庾晚音又抓起他的手腕,撩開袖子看了看,不出所料看見了血跡斑斑的牙印。


    她像被灼傷眼睛般偏了偏頭,咬牙問:「你在路上發病了?」


    夏侯澹:「嗯。」


    也正因此,他沒能按照約定及時趕到沛陽。


    當時在邶山腳下,趁著地震大亂時,身負重傷的北舟背著他,與一群暗衛一道殺出了重圍。


    甩脫追兵後,北舟卻半路停下腳步,將夏侯澹交給暗衛,又深深望了他一眼,就脫隊獨自走向了另一條岔道。


    他沒有留下一句話,所以夏侯澹也不知道他是擔心拖慢眾人的速度,還是得知自己真實身份後,選擇了分道揚鑣。


    後來,靠著一群暗衛捨命相護,他們又幾次虎口脫險。眼見著沛陽在望,夏侯澹卻突然毒發。


    這一次發作來勢洶洶,更甚從前。夏侯澹隻撐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失去了神智。後來在劇痛與癲狂中做了些什麽,他自己渾然不知。


    暗衛起初不敢綁他,後來實在攔不住他傷害自己,又怕動靜太大引來追兵,才不得不將他五花大綁,藏了起來。


    等他從昏迷中醒來,已經過了兩天兩夜。而這時,林玄英已經率軍開拔,離開沛陽了。


    夏侯澹派人與林玄英聯繫,確認了庾晚音安好。但他自己的狀態過於虛弱,此時亮相於右軍麵前,反而會動搖軍心。因此一直等到入夜,才由林玄英的心腹接來軍營。


    「我本想先偷偷看你一眼……嘶。」夏侯澹停下話頭吸了口涼氣,「輕點。」


    庾晚音正為他重新上藥,聞言下意識指尖一顫:「很疼?」


    問完才驀地反應過來——這廝頭疼欲裂了十幾年了,會為這點小傷嘶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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