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皇後生產之日過後,昌樂夫人便再也沒有踏足鳳儀宮。此刻書雲挑了簾子將她讓進殿中,皇後正坐著翻看典禮簿子,昌樂夫人進殿,她沒抬頭卻問道:“尹姝,你知道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擁有什麽才能過的如意嗎?”


    昌樂夫人進殿時便做好了與皇後打啞謎的準備,她沒想到皇後問的如此直白又讓人摸不著頭緒,於是微微有些發證。擁有什麽,這個問題在昌樂夫人看來早已不算一個問題,“寵愛,陛下的寵愛。”


    銀鈴一般的聲音,充滿著堅定和自信。皇後抬起頭看著她。昌樂夫人微揚嘴角,下巴抬起恰到好處的高度,露出白皙優美宛如天鵝一般的脖頸,以及脖頸一下隱藏在衣料下時時刻刻散發著誘人韻味的鎖骨。皇後第一次如此細致認真的打量尹姝,這個年輕貌美,但又充滿著危險野心的妹妹。


    “陛下的寵愛嗎?”皇後露出一個平和的微笑。那個微笑,嘴角上揚的極慢,眼底一片寒冰,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恐怖。昌樂夫人直直地看著皇後,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使她背脊發涼,可在表麵上她沒有表現出分毫。


    “從前烈文皇帝與家族立下盟約,說的不過是立尹氏女子為後。你我同為尹氏女子,憑什麽你做正位中宮,而我卻隻能去做一個窩囊廢的夫人?”這番話藏在昌樂夫人心中多年,她從未宣之於口。今日她將此話和盤托出,說得沒有想象中那麽情緒失控,反而語氣平靜,將這質問之語表達的如同家長裏短的閑話一般。她施施然一笑,摸了下鬢邊垂下的流蘇,說道:“臣妾與陛下情投意合,陛下喜歡我要比喜歡姐姐來的更多。”


    皇後聞言失笑,將手中的典禮簿子合起放到一旁,問道:“你知道擁有陛下的寵愛和擁有權力在宮中有什麽區別嗎?”


    “什麽?”昌樂夫人挑眉,在她看來,擁有皇帝的寵愛就是擁有權力,兩者對於女子而言從來都沒有區別。


    “讓本宮來告訴你,”皇後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昌樂夫人麵前,她抬起手撫摸著昌樂夫人發髻上步搖的珍珠流蘇,慢慢說道:“如你,擁有陛下的寵愛,於是本宮也不得不容你在鳳儀宮放肆。但如本宮,作為皇太子與崇華公主的生母,也作為大燕二十二年來毫無爭議的皇後,本宮擁有權力,比如說可以沒有任何理由的派人到昌樂郡賜死誰或者把誰接到宮裏來撫養。你明白了嗎,昌樂夫人?”


    昌樂夫人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那是一種在極為胸有成竹的狀態下突然被人抓住了痛腳才會出現神情,昌樂夫人一瞬間便意識到,自己可以不顧生死奮力一搏,但是皇後卻可以選擇避開與她的爭鋒而直接在她的女兒宋婉身上動手,皇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對於女兒的看重,她指望依靠自己神仙美眷一般的美麗容貌為自己換得無上尊榮的至高地位,卻忘了在她虎視眈眈覬覦皇後之位時,皇後的屠刀早已經架在自己僅僅兩歲的可愛的女兒身上。


    在皇後看來,此刻的尹姝已經到了該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價的時候了。她要奪走尹姝的女兒,讓尹姝嚐一嚐被奪走珍視之物的悲痛,這樣她就不敢再異想天開地企圖取自己而代之。


    昌樂夫人僵直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已經坐會原位的皇後冷聲提醒方才迴過神來。她沒有一絲猶豫,直直地跪倒在地,在此刻的皇後眼中像極了一條失魂落魄地喪家之犬,她說道:“罪婦……死不足惜,隻求皇後娘娘看在昌樂侯唯有此一女的份上,放了婉兒。她隻有兩歲,什麽都不懂,求娘娘殺了罪婦,放過婉兒。”


    冬日,各宮都在寢殿的地上鋪了厚重的地毯,鳳儀宮也是如此。地毯厚重,走起路來踩上去發軟,會讓人格外覺得溫暖。此刻,昌樂夫人一遍又一遍地向皇後磕頭請罪,直磕到前額的血跡殷紅了地毯,昌樂夫人連跪著的力氣也沒有了的時候,皇後才命書雲上前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皇後一笑,那樣子與平日裏溫和持重的模樣沒有半分差別,她說道:“你是本宮的親妹妹,本宮有孕你代替本宮侍奉皇上,本宮怎麽會怪你呢?如今本宮順利生產,一切也都該恢複原狀。其實啊,命人去接婉兒的人不是本宮而是皇上,本宮與皇上說宮中缺少女童,單看舞陽都兩歲了身邊也沒個同齡的女伴,因怕崇華將來孤單,故而接了婉兒來與崇華作伴。你我姐妹一場,想來咱們的女兒也會合得來,以後本宮會替你照顧宋婉直到她風光出嫁,你說這樣可好?”


    “……皇後娘娘……”昌樂夫人欲言又止,她不能拒絕,這已經是一個最好的結果,起碼皇後會好好地撫養宋婉長大。


    皇後早已不在乎昌樂夫人的迴答,她微微一頓又繼續說道:“至於你,本宮覺得昌樂距離長安實在太遠,路途奔波實在辛苦,妹妹明日迴程,此生就不要再進京了。”


    昌樂夫人心中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勉強站起身,前額的血跡還沒然凝固,有幾滴順著鼻梁骨留下,那支好看的步搖此刻偏在發髻一側,珍珠流蘇與發絲淩亂地糾纏在一起,她向皇後行禮,說道:“罪婦,多謝娘娘洪恩……婉兒,便要麻煩娘娘代為管教了。”


    從鳳儀宮的大門走出來的昌樂夫人,再也不是那個風光無限的絕代佳人,她狼狽不堪,甚至比不上那些在主子們麵前得寵的宮人。天上又下起雪來,鵝毛一般的大雪沒有一絲預兆地從天而降,讓人避之不及。宮巷中那些原本等著要看昌樂夫人笑話的宮人們一個個都躲了起來,唯有昌樂夫人無比平靜地走在路上,大雪勾勒出一個失敗者背影,可是在這個“失敗者”的臉上,被風吹幹的血汙掩蓋了原本的美貌,可她唇畔那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得勝者的笑容,卻無聲的訴說著一個用淺薄而看似愚蠢的挑釁掩蓋的,代表著母親所能為女兒前程所做最殘忍而又最成功的籌謀。


    大崇明宮的另一側,永儀宮寢殿的們被人推開,言年拂去身上的雪走進殿中。淑妃正在暖爐邊坐著寫信,言年上前來說道:“娘娘,剛才昌樂夫人一頭血的從皇後娘娘宮裏出來了,奴婢聽說昌樂夫人明天就迴程,還聽說為了不讓崇華殿下孤單,昌樂夫人向皇後請旨要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來。娘娘,奴婢怎麽覺得這事情哪裏有點不對呀?”


    淑妃的信正好寫完,她將筆擱下,把信裝進信封中封好交給言年,說道:“明日著人把這封信送到三哥府上。”


    言年伸手接過信,又問道:“娘娘,你不覺得這事有點怪嗎?天底下哪裏有做娘的會主動把孩子送去這麽遠的地方的,是不是呀娘娘?”


    淑妃看向她,眼神中略帶責備的意味,說道:“言年,有些事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隻要沒有人說出來,那它就是秘密。別人都不說,唯有你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那這個秘密的擁有者就絕容不下你,你知道嗎?”


    言年自知失言,低下頭嘟起嘴巴認錯,淑妃這才歎了口氣說道:“昌樂夫人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心比天高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注定隻能如此,所以將所有的希望壓在女兒的身上了。從最開始她進宮,到貴妃向皇後告密,以至今日種種不過都在她的計劃之中,她要的就是皇後奪宋婉進宮,隻有進了宮宋婉才有機會得到從前她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而皇上、皇後、貴妃或者其他人不過都是她利用的棋子,從結果看,所有人都還蒙在鼓裏以為她是一個失敗者,可事實上,昌樂夫人得到了她想要的,她贏了,贏得令人心服口服。”


    言年皺著眉頭想了又想,哼哼了一聲抱怨道:“唉!奴婢又聽不懂娘娘的話了。娘娘,您說為什麽奴婢從小伺候您長大,您的聰慧奴婢就一點都沒學到呢?”


    淑妃略帶無奈地搖搖頭,伸手安撫性的摸摸言年的腦袋,“你這樣子就很好,不必活得太累。”


    第二日清晨,北風吹的緊,大崇明宮尚未蘇醒時,宮門口一行車馬自宮內出,恰好遇上另一行車馬自宮外入。昌樂夫人坐在車中聽見車鈴聲便挑簾向外看去,車轍上刻著“昌樂”字樣,兩輛馬車擦肩而過,昌樂夫人的目送那輛馬車進入宮門,隨後便是宮門關閉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昌樂夫人清楚地知道這也許是她與女兒宋婉此生最後一次相見,她希望宋婉能夠爭氣,在大崇明宮給自己掙到一個光明的出路,為了這個目的她做什麽都在所不惜。


    而與此同時,城樓上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這一切。天上陰雲密布,北風陣陣唿嘯而過,暴風雪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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