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一出房門卻看到何官娘站在院子裏,滿麵煞氣地看著自己,那張一向帶笑的麵龐上呈現出她從未見過的表情,姚三姐愣怔一瞬,彷佛此時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人並不是昔日那個何官娘。


    何官娘也是氣狠了,受壓迫的日子過了這麽久,姚三姐真當自己是好欺負的了,被輕薄的人是她,姚三姐怎麽能不分青紅皂白,還要找自己的晦氣,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想著就舉著劈柴的斧頭朝姚三姐衝過去,那姚三姐哪裏料到何官娘今日這般發了瘋,她手上的雞毛撣子怎麽是斧頭的對手?


    是以姚三姐慌慌張張躲避開去,邊跑邊叫嚷著:「不得了了,殺人了!」可鄰裏便是有聽見的也全當作未聽見,誰也不想來看她們家的熱鬧。


    何官娘跑得氣喘籲籲,斧頭雖強悍,是個好武器,可斧頭也重啊,何官娘把姚三姐逼到院子角落裏,手裏斧頭漸漸拿不住,卻強撐著握著斧頭恨聲道:「你自己是個婊子,別把別人都當成你一樣!」


    說完撂開手,斧頭「咯當」一聲重重砸在地麵上,砸得幾塊磚都變了形、裂了縫,姚三姐渾身一抖,經這麽一嚇,往日威風俱尋不見,何官娘冷麵哼了哼,轉身卻暗自揉著胳膊。


    迴到房間裏,何官娘心知不妥,自己一時衝動招惹了姚三姐,待她恢複過來還不知要怎樣對付自己,這年頭也有人家賣兒賣女的,自己又不是她親生的,即便是親生的,也有人家因貧窮忍痛賣了呢。


    何官娘越想越不安,在房間裏坐臥不安、來迴打轉,還沒來得及思量出對策,忽聽房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響兒,她一步跨過去,但無論怎樣搖拽踢打,那門就是紋絲不動。


    外頭姚三姐手裏拿著一串兒鑰匙道:「本還念著你那死鬼老爹的情兒,不曾發賣了你,還養你數年、供你吃穿不愁,直到今兒才真真知是養了個白眼兒狼,官娘啊,你便好生給老娘在屋裏頭待著,自有你的好去處!」


    任何官娘如何踹門,弄出多大的聲響兒,姚三姐就是不開門,何官娘折騰得累了,頹然地靠坐在門扉上,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話說另一頭,姚三姐自準備了吃食,吃罷歇了晌午覺,醒來後便喚了常在周邊巷子裏賣水粉胭脂的貨郎,給了幾個錢,教那貨郎去城西把她老娘榮婆叫了來。


    榮婆前腳剛踏進門,就被姚三姐拉了進去,姚三姐反身上了門閂,正待說話時,榮婆卻望了望四下,問道:「官娘哪裏去了,怎不是她來開門?」


    姚三姐呸了一聲,手指了下灶房旁的小房間,「叫娘來正是要與娘說這事兒呢。」


    榮婆卻雲裏霧裏,不知女兒因何火急火燎叫了自己來,稍稍想了想,道:「你也莫要急躁,有什麽話兒屋裏說去。」


    說著,兩人走到姚三姐房裏,姚三姐習慣使然,正欲唿何官娘看茶,才一開口就住了嘴,自己煮了茶拿與榮婆吃,坐下後方道:「娘不知道,如今這丫頭長大了,越發的不把女兒放在眼裏,今兒更是了不得了,竟是起了勾搭曹郎的心思,虧得我聽到聲響兒醒來,他們才止住,他兩個都爬炕上去了,你瞧瞧她是怎生的有本事!


    事後我不過是打罵她幾下,這賤丫頭竟是魔怔一般,拿著把斧頭追著我喊打喊殺,我便把她關進房裏。」頓了一頓,吃一口茶,斬釘截鐵道:「娘,官娘如今是留不得了。」


    榮婆聽得眉頭越發攏起來,隔著院子朝何官娘那屋子瞧,半晌兒道:「這是小事,我先時說的話你卻不聽,這時候才知道賣了她,依我說,當初何四郎去了,你便該早為自己打算,帶著何官娘像個什麽樣子,你又不是她親娘。


    且日後改嫁始終是個累贅,倒不如早早解決了這個麻煩了事,那時你卻說何四郎生前待你如何好,就剩下這麽個丫頭,我道也是,才順了你的意,直把何官娘留到現在,你瞧,如今可是出事了。」


    這榮婆因慣常在縣裏各家走動,與人做牽頭,也做牙婆子,認得個把縣裏的虔婆,此時說完話卻見女兒垂著頭一動也不動,麵色也較自己來時變了許多,不由推了推她。


    姚三姐歎了口氣,她是想到早幾年何四郎還在的時候,自己小他五六歲,何四郎待她這小妻子倒實好,吃穿不缺,每月裏總買些時鮮絹花兒來與自己戴髻上,那時郎情妾意,本以為日子要這麽過下去的,不承想……


    知女莫若母,榮婆道:「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還想他做甚,你且說你要把何官娘怎麽個賣法?是那邊勾欄院裏,還是遠遠的……」


    榮婆話未及說完就被姚三姐打斷,她蹙眉道:「娘,咱們縣裏近來可有人家要使女?若有便把何官娘賣了去,得了錢我與娘一半兒,自己留一半兒,隻要曹郎再不能見著她便好,至於旁的,娘,咱也著實犯不著害她落入那種地方。」


    姚三姐這倒是實話實說,她想著如今隻要何官娘遠遠的離開自己便好,曹郎仍是自己的,再者若是何官娘流落到那等吃人的地方,落入賤籍,待百年後黃泉下,畢竟夫妻一場,自己有何臉麵麵對何四郎?


    榮婆翻白眼,先前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弄死何官娘的是她,這會子為何官娘考慮的也是她,真個女兒大了,心思難猜,但既然姚三姐這麽說了,榮婆自然是依她,想了一會兒倒真有了眉目,湊近姚三姐道:「三姐兒知道咱們縣裏的大戶,那公良員外家?」


    姚三姐哪有不曉得的,這公良家的四郎與曹賓常常混玩在一處,生性風流,倒是個輕薄的頭兒,日日花天酒地,公良家的老員外如今年過六旬,膝下隻四郎公良甫及九郎公良靖兩個兒子,家中良田萬頃,唿奴喚婢,住著占了一條街的大宅子,不消說廣定府,便是放眼整個豫州,隻怕也是頂頂的富貴,誰能出其右。


    因此便道:「怎會不知?他家四郎與曹郎時常一處的,聽娘的意思,莫不是他家這時節缺了使女使喚?」


    榮婆白了姚三姐一眼,言道:「他家怎會缺人,罷了,且聽我說與你,你隻曉得那公良家的四郎是個成日不著家的,這卻是猴年馬月的事了,這位官人不曉得著了什麽魔,近幾個月來都隻愛著一個人。


    那小娘子我雖不曾見得,卻聽說是個能寫會畫的尤物兒,又彈得一手好琵琶,得那專房專寵,性子益發驕縱起來,便是連正牌娘子她也不放在眼裏,可沒法子,公良甫就是寵愛她。」


    原來那公良甫的正房娘子喬氏,大名兒瑞桂,常年不受公良甫待見,郎君日日眠花宿柳,如今好不容易迴家來了,卻被個使女出身的狐媚子爬上了床,自此竟是魂兒都落在她身上似的,旁的女人再不去沾染,院中相熟的粉頭也盼不來他的影兒。


    喬瑞桂如何能忍,隻自己房中的幾個使女早早兒就被公良甫收用過,卻沒一個能抓得住公良甫的心,喬瑞桂便盤算著到人牙子那裏尋幾個出挑的,買迴來放在房中,倒不信久慣風月的貓兒果真不沾腥了。


    聽聞揚州瘦馬最是出名,喬瑞桂倒是打過這心思,可她一麵希望能有女人把公良甫從狐媚子那裏吸引走,一麵又不願意自己夫君真被什麽女人勾住,因此最後隻囑咐身邊的婆子,選將幾個眉眼兒伶俐勾人的,卻不可過於俊俏,萬一趕走狐狸來了狼,那就得不償失了。


    姚三姐聽明白了,說道:「如此卻是便宜她了,日後指不定有多大的好處。」


    榮婆道:「那也要人家願意買了她,說起來,我也有好幾個月不曾見到官娘了,你剛既說她有本事勾人,想來出落得不錯了?」


    「她一直便那副模樣兒。」姚三姐領著榮婆來到何官娘房門口,姚三姐趴在門上聽了半日,裏頭都沒有半點動靜,暗道何官娘怕是睡著了,於是輕悄悄地拿鑰匙開了門。


    因何官娘是靠在門上睡著的,門才一拉開何官娘就倒了出來,姚三姐忙一把托住,小聲道:「娘,你瞧她這樣兒成不成?」


    榮婆輕手輕腳地走幾步湊上前去看,見何官娘比之月前自己見到的更瘦弱了,小臉兒蒼蒼白白的,哪有個人氣兒,難以想像她是怎麽勾引曹賓的,便囫圇道:「五官生得不錯,就是這麵色瞧著不大好。


    明兒個我且把她帶去公良家給那位娘子看了再說,至於人家瞧不瞧得上,我也不能知道,端看她的造化了,隻到那時候再說,若是人不要她,娘保管她也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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