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裏有一口大缸,缸裏的水早已見了底,按說何官娘須在姚三姐發現前把這口缸填滿。


    說起來這真真是個辛苦活兒,何官娘從前哪裏做過這些,如今卻又是劈柴又是燒水的,這家裏又沒個男人,姚三姐細皮嫩肉的根本不做活,樣樣都教她幹,穿越過來這大半年,又是被打又是被罵的,更要天天做苦活,根本就是姚三姐的使女,還沒半分工錢。


    想到此,何官娘深深地歎了口氣,負氣之下決定先迴屋躺會兒再作計議。


    這一進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何官娘的小屋子臨著灶房,說是她的房間,其實裏頭還堆著各樣雜物,進屋便是灰撲撲的色調,沒一件裝飾物,還透著一股子腐朽的氣味。


    何官娘恨恨地把自己往炕上一扔,想著先眯一小會子,不想這眼睛一閉就夢周公去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隻聽到房門響了一聲,何官娘眼睛還沒睜開呢,「啪」的一聲,身上就挨了一下子。


    被這麽一打哪裏還有什麽睡意,瞌睡蟲子被打得魂兒都飛了,驚慌之下何官娘抱著被子蜷縮起來,隻見姚三姐一手插著腰,一手抓著雞毛撣子罵道:「你這嚼倒泰山不謝土的,老娘養著你,包你吃、包你住,你卻見天兒的偷懶,打量我不知道你才去哪裏躲懶了?現下迴來就知道睡,怎生越大越懶惰起來?」


    說著,舉起雞毛撣子一頓猛抽,何官娘蒙著腦袋,耳朵裏都是雞毛撣子揮動時「咻咻咻」的聲音,她身上痛得快麻木了,她也不是沒有進行過反抗,剛來的那會兒被姚三姐打,她迴迴都要反抗,偏偏隻被打得更慘,因此到了後來,何官娘也放棄了,她在心裏默數著,知道姚三姐就要累了。


    果不其然,姚三姐又打了幾下,扶著桌子喘起氣來,何官娘抽了幾口涼氣,揭開被子坐起身,一頭青絲似一蓬草堆在頭上、灑在臉上,隻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露在外頭,直盯盯地瞅著姚三姐。


    姚三姐吸了幾口氣調勻唿吸,扭身把房門打開,指著院中大缸道:「去,把水缸裝滿了,不弄完就不要吃飯了,不幹活的小娘子,老娘可養不起。」說著就出去了。


    何官娘看姚三姐走了才拂開粗布衫兒袖子,但見手腕上舊傷痕連著新傷痕,紅紅綠綠、青青紫紫,一碰就疼得讓人直吸涼氣,都是些烏青塊,好了又生,習慣性地略揉了揉,她爬到炕裏邊掀起鋪蓋,拿出幾個銅板來,放在掌心裏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十來個銅板。


    這些都是何官娘穿越以來積攢下來的,有時姚三姐使她出去買菜買酒,她就想著法兒地扣下些,市麵上,至少在這上蔡縣,一枚銅錢可以買三個籠餅,何官娘算了算,姑且算作自己有十個銅錢,若是日後離開這個家,自己可以買三十個籠餅,一天吃一個,那也能夠一個月不愁吃了,想著就笑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把那把錢塞迴原處。


    姚三姐的聲音冷不防地隔著小院傳進屋來,「愣在屋裏做什麽,不知道家裏沒水了?還不快麻利些挑水去!」


    「知道了!」何官娘應了一聲,尋出一個扁擔,兩頭各掛了一隻水桶擔在肩上,走到門口處迴身偷偷瞪了姚三姐的背影一眼,這才轉出門去。


    她想自己如今真是淒慘,拋開身世不說,還語言不通,隻這兩項也認了,可她不單話說得不利索,就連打架也打不過姚三姐,身邊又沒有錢,親爹娘死絕,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這一世要被這樣考驗……


    何官娘轉過幾條巷子到了打水的地方,這是一塊空地,此時夕陽西下,橙黃橙黃的顏色滿滿地落在井邊的柳樹上,柳條兒也染得黃燦燦的,何官娘恍了神,錯把柳葉瞧成了一樹金葉子,眨了眨眼,不禁苦笑,自己真是想錢想瘋了。


    此時已沒有別的人家來井邊打水,何官娘皺著眉看著石頭累疊起來的井台,卷起袖子把轆轤上吊著的木桶拋進水裏,水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她看著井裏頭模糊動蕩的倒影,鼻子忽而一酸,想過去哪裏做過這些活,如今居然也這樣上手了,人生的變故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水桶裏隻有半桶水,裝滿了她也不見得能提上來,何官娘對著水麵照了照,理了理亂蓬蓬的頭發,盯著水麵上搖搖曳曳的人影兒看。


    這還是頭一迴這樣仔細看這張臉,是小小一張瓜子臉兒,益發顯得兩隻眼睛空洞洞的大,膚色不能瞧出來,不用瞧也知道是麵黃肌瘦的可憐樣兒。


    何官娘捏了捏自己的臉,沒覺出什麽肉,就和身上一樣乾巴巴,想到前世裏自己肉乎乎的臉,不禁悲從中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養迴去。


    短暫的出神後,何官娘很快就忙活起來,來來迴迴在小巷和家裏出入,不下十來迴,才算是把大水缸填滿。


    此時天幕上零星有幾顆星子出來了,何官娘一邊捶著肩膀一邊走到灶房裏,姚三姐斜了她一眼,何官娘卻盯住了灶台上一碟羊肉,口水在口腔裏聚集。


    姚三姐卻把羊肉放到托盤裏,往自己房中端,指了指灶台上一個籠餅道:「吃完了就去把柴火劈了,再燒些熱水送到我房裏來。」


    何官娘點頭,看著姚三姐走了才去吃籠餅,也不知那籠餅放了多久了,味道怪怪的,她嗅了嗅,思忖這籠餅怕是過期了,就放下不願吃它,偏肚子嘰哩咕嚕地叫喚起來,餘光瞥見院裏堆著的乾柴,何官娘心一橫,三兩口就把籠餅吃進肚子裏,也不細嚼,料想這樣能消化得慢些,自己也不至於太快餓肚子。


    吃完拍了拍肚子,月亮也升上來了,圓圓的銀盤,周圍虛浮著輕輕薄薄的幾層流雲,倒是格外明亮。


    何官娘就著月光在院子裏劈起了柴,幻想這些柴火就是姚三姐,她舉著斧頭把個木頭一劈就是兩半,兩半又各分為兩半,就這樣把姚三姐劈死了無數迴。


    她精神層麵上爽了,劈完柴又去廚下燒了水送進姚三姐房裏,忙忙弄弄直到外頭梆子聲響起,是巡夜的打更人走過,她數了數,原來已經是晚上七八點的時候了。


    這個點兒在現代,是一家子圍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的黃金時段,然而在這裏,除了青樓楚館,普通人大都睡下了。


    何官娘沒有夜生活,她感慨了會子,匆匆洗了洗身子也爬迴去睡覺,這一覺睡得格外黑甜,準確來說,自她穿越來,每一日皆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什麽失眠於她而言真是另一個世界的話題。


    翌日清晨,陽光穿過瓦片從屋簷瀉下,細細的粉塵翻滾,空氣裏飄浮著乾燥的香味。


    何官娘站在姚三姐房門前,那細細的脂粉香就是從姚三姐房裏飄忽出來的,何官娘聞了聞,皺皺鼻子,心說這惡婆娘還真是會捯飭自己,不到三十歲,倒真是個風流寡婦,細窄腰兒、塗脂抹粉的,怪不得那些個男人趨之若鶩。


    何官娘剛才洗完了衣裳,在院子裏晾好了,正準備偷個懶迴屋眯一會兒,不想姚三姐隔著院子就喊了她來,不知姚三姐這會兒喊她做什麽,偏偏這會子她站在姚三姐房門前好一會兒了,就隻見姚三姐坐在梳妝鏡前描眉畫眼,不由出聲提醒自己的存在,「娘,有什麽事兒?」


    姚三姐這才慢悠悠的從腰間摸出個香囊,走出來遞給何官娘,略略吩咐一番。


    何官娘凝神地聽著,原是教自己出門買米去,她倒是出去買過幾次,隻是幾次的經曆都不甚美好,那米袋的重量簡直能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壓垮了。


    何官娘心裏雖抱怨著,手上卻俐落地接過那裝著銅錢的香囊袋子。


    畢竟是要出門了,何官娘跑到院中的大缸裏舀了幾瓢水,把臉洗了洗,又跑迴屋換了身稍稍乾淨齊整些的衣裳,至少補丁沒那麽多了,說來何官娘的衣裳都是舊年做的,破破舊舊,姚三姐卻日日嶄新的漂亮衫裙兒,年輕的小娘子哪裏有不愛俏的,也就是何官娘這穿越過來的暫時沒理會這些。


    何官娘拎著香囊出門,走到無人的角落細細數了數,袋子裏統共有一百二十多個銅錢,等下子買了米準還有剩餘,可姚三姐是個精細人,自己若是藏了錢,她不會不知道,卻要白惹得一頓打,看來存錢的事兒這條路子是不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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