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程母早就知道,三年前那場差點要了她性命的事故,並不是意外。


    早在出事的前一周,她便已經接到了幾次恐嚇警告的電話,威脅她不要不自量力。幾個流氓混混模樣的人更是連續幾天在她工作的附近對她比出各種手勢,甚至還跟蹤到她住的地方,將血淋淋的死雞放到她的門口,並且在牆上留下各種恐怖的塗鴉,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是這些她都沒有讓自己的女兒知道,程一諾當時還在上大學,基本上都是兩周迴家一次,在她迴來之前,她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處理好,沒有任何破綻。


    而且她隱隱也能猜到這群人的意圖,她當時聯係到了以前一個在車輛管理所工作做技術人員的同學,知道了市區內任何一個十字路口的監控都會有備份,就算是被故意損壞的,也會留有到損壞前一刻的錄像。


    程母但當時很興奮,完全沒有任何的猶豫便找到了當時的那個同學,同學知曉了她的事情之後也很憤慨,立馬答應會幫她調一份當時的錄像,幫她調查清楚所有的事情。


    程母很感激,心想著執著了這麽久的事情總算是有了迴報,但是卻沒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在icu裏麵待了四天,當她終於意識清醒的時候,第一眼便看到了趴在自己已經瘦了一圈的程一諾,心裏隨即泛起酸意,那一刻,她突然間明白,其實再沒有什麽東西比自己女兒的安全更重要。


    於是她不再追究那些事情,將之前所有收集到的線索和證據全都封存好鎖起來,而那個從同學那裏發來的視頻錄像,也一直靜靜的躺在電腦不用的網盤中,一次都沒有被打開過。


    再後來,她開始積極的做複建,開導自己的女兒往前看,不要再去追究曾經的事情。


    程一諾一度很不理解她,不明白她為什麽能那麽輕易的忘掉過去,忘掉母女倆那麽慘痛的記憶。


    她沒法解釋,但是心裏卻很清楚,她不是忘記,而是妥協,向現實妥協,向那些僅憑她一己之力根本沒有辦法抵抗的勢力妥協。


    盡管她清楚這樣做對自己死去的丈夫很不公平,但是沒辦法,她要保護自己的女兒。


    原本以為這些事情就已經這樣過去,永遠不被提起,但是卻沒想到現實竟然用這樣一個耳光揭開了所有現實的真麵目。


    程母死死攥著手裏的文件,聲音顫抖:“這件事,一諾知道麽?”


    陸言澤看出她情緒的變化,心裏隱隱感覺到自己做的有些過火,但是想想最近得到的消息,還是咬了咬牙:“知道。”


    “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早就知道,之所以會答應和我契約結婚,也有這個原因在內。”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她在明知道你是誰、你媽是誰的情況下,還懷了陸言宸的孩子!”


    程母突然暴怒出聲,抬手猛地將手中的文件摔到麵前的茶幾,紙腳碰落了茶幾上的被子,“啪”的一聲摔在地上,頓時變得四分五裂。


    “媽——”


    聽到聲音的程一諾立馬從臥室中衝出來,不明所以的看著麵前的兩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便朝著陸言澤走過去:“你是不是和我媽胡說了什麽,你到底要幹嘛?”


    被直接質問的陸言澤依然沒有什麽表情,緩緩站起身:“一諾,我沒有任何要針對你或者很對他的意思,我隻不過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阿姨說清楚,畢竟她也有知道所有真相的權利。”


    “你放屁!”


    程一諾臉色鐵青的直接爆粗口,抬腳便朝著他的方向走過去,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到程母冷清的聲音:“住口!”


    “媽你不要聽他亂說,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他以為的什麽樣?”


    程母的表情平靜,第一次用近乎冷漠的語氣和程一諾開口:“你想說的又是什麽樣?”


    “我——”


    “阿姨,你也不用太激動。”


    眼看程一諾要開口,陸言澤搶先說道:“我知道這件事你可能會有些震驚,但是畢竟已經過去那麽久了,要是再因為這些氣壞了身體恐怕就得不償失了。”


    “不用你假好心,我家的事情也輪不到你來管!”


    程一諾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恐慌多一些還是緊張多一些,麵前站著的陸言澤成了她唯一能夠發泄自己這些情緒的對象,所以幾乎每一個字都是朝著他攻擊過去。


    但是盡管這樣,陸言澤卻仍然看不出任何的在意,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著程母:“阿姨,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您有什麽事情再隨時聯係我。”


    “有什麽事也不會聯係你,這些事情——”


    “等一下!”


    不等程一諾像是吵架一樣的語氣的話說完,程母便再次出口打斷了她。


    客廳中閃過幾秒鍾的靜謐,兩個人都沒敢再說話,等著程母再次開口。


    程母向前搖動了一下自己的輪椅,讓她和陸言澤之間的距離更近一點,隨後目光落在程一諾身上掃了一圈,語氣平靜的嚇人:“你迴去順便給你哥哥帶個話,讓他找個時間來家裏一趟,商量著什麽時候帶一諾去醫院把手術做了!”


    話音落下,擲地有聲,不容拒絕。


    陸言澤被嚇了一跳,過了許久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好。”


    程一諾不知道陸言澤是怎麽和陸言宸說這件事的,隻是在接下來的幾天一直都處於高度防備的狀態中,生怕媽媽一個激動就直接拉著她去了醫院,逼迫她上了人工流產的手術台。


    陸言宸是在第三天才來到程家的,在門口足足站了一個小時才終於進門,對麵的鄰居幾度以為他是不懷好意的壞人,甚至還打來電話確認,這才沒有通知小區保安。


    程一諾連續幾天都沒有出自己的房間,小姨幾次來叫她吃飯她都不餓,但是想著肚子裏的孩子,還是強忍著去吃,這樣強迫自己造成的後果就是她提早迎來了孕吐,頭暈惡心的症狀一天比一天嚴重。


    陸言宸一大早上就過來,進門之後一直站在客廳,沒有看到程一諾,而且程母並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仿佛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於是也沒有開口,默不作聲,在腦海中慢慢預想著她接下來的態度。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程母終於從自己的臥室中出去,將輪椅停在他的麵前。


    仰頭看著陸言宸,但是卻沒有半點弱了氣勢:“想了這麽久,想好要說什麽了麽?”


    她這話問的直白又簡單,倒是讓陸言宸有些沒反應過來,他腦海中想的都是如何勸她放下上一代的恩怨和過去的事情,接受他和他即將出生的孩子,現在突然聽她這樣開口,微微有些啞然。


    他輕咳了一聲,聲音恭敬卻又無比堅定:“我不會同意讓一諾去做手術的。”


    “為什麽?”程母反問。


    陸言宸微怔,她的問題似乎越來越偏離自己曾經的預想,這個決定還需要什麽理由麽?


    “那是我和一諾的孩子,我們有責任生下她撫養成人,給她和任何一個孩子平等的一切,而且——”


    他頓了一下,視線朝著程一諾臥室的方向轉了一圈:“人工流產太傷身體,我不會讓一諾經曆那些。”


    程母輕笑了一下,多年歲月沉澱下來的沉穩讓她此刻散發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語氣平淡:“冠冕堂皇!”


    她抬起頭,和他的視線對視:“你應該很清楚,你剛剛的這番言論,根本說服不了我,如果我堅持,隨時都能終止那個還在妊娠中的孩子的生命。”


    陸言宸緊抿著唇,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臂微微彎曲了一下,軀體動作出賣了他此刻臉上的淡定和沉穩,程母看的出來,他在害怕。


    頓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程叔叔的事情我還沒有調查清楚,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是怎樣的,所以我不能給你任何的保證,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就會因此而犧牲掉我和一諾的幸福,這不公平。”


    “那你覺得因為你媽媽一個罪惡的想法,讓我失去了這輩子唯一的伴侶,讓一諾失去了她人生中無可取代的父親,這樣公平麽?”


    程母繼續笑著,但是那笑容中卻滿是涼意。


    陸言宸閉了下眼睛:“那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你現在口口聲聲所謂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家庭破碎、雙腿殘疾的基礎上的,你覺得這樣的你,有資格和我談公平麽?”


    程母語氣不高,但是卻步步緊逼,沒幾句話便已經問了陸言宸說不出話。


    他不是語塞,而是清楚人命是多重的債,這不是他想還就能還的上的東西。


    “那您想要我怎麽做?”


    陸言宸最後也直接開口:“你想讓我怎麽做,才願意接受那個孩子,並且同意將一諾嫁給我。”


    “我想怎麽做都可以?”


    “隻要您說的出。”


    “那好。”


    程母像是這麽半天就等他這句話,眸底閃過深深的涼意:“你聽清楚,除非你媽媽跪在我丈夫的墓地前,一字不差的解釋清楚當年車禍的經過,還我丈夫的清白,否則,你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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