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走了,石閔也沒再迴來。..心中煩躁的劉知樂無事可做,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傍晚醒轉,劉知樂坐在案幾上寫字。許久,放下毛筆,著了一身白衣,披上慕容恪送的純白狐裘,和黑衣一起,去了石閔府上。


    石閔的府上,雖說不上守衛森嚴,但幾十個護衛個個身強力壯,目光如炬。


    簡單的陳設,空曠而潔淨。


    見到石閔的時候,是在一個冰封的池邊涼亭。石閔端坐在亭中喝茶。左邊,是正妻董氏與懷中一歲多了孩童嬉鬧。右邊,是與自己長著一樣麵頰的仇氏手執綠豆糕,遞向身邊一個五歲左右的孩童,那孩童開心而笑。


    冰池中央,劍法輕盈的孩童一個不慎,跌坐在冰麵上,傳出一聲輕嗯,又站了起來,不服輸的繼續練劍。石閔看了過去,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看見劉知樂來,他隻輕放下茶杯,董氏向湖中招了招手,那孩童立刻小跑過來。仇氏也跟著起身,紛紛帶著孩子無聲離開。


    隻經過劉知樂旁邊的時候,大人孩子都禮貌且溫和的行了禮。


    劉知樂迴頭看著那離開的一行人,安靜而和諧,心裏竟是萬般滋味。


    “你來作甚?”石閔的聲音,冷清得沒有一絲溫度。


    劉知樂迴過神,走向石閔,在他對麵坐下:“看你。”


    “看到了?”


    “嗯。”


    石閔蹙眉:“既是看到了,就迴去吧。”


    劉知樂愣了愣,微微蹙眉:“可是後早就走?”


    “嗯。”


    “給我一個時辰,我們談談?”


    “太久。”


    “那就一刻鍾。”


    “也不行。”


    “為何?”


    “你看到了,我這裏還有一大家子人等我吃飯。”


    “我不信。”


    石閔有些不耐煩:“劉知樂,我想你還沒看輕一個事實。”


    “什麽?”


    “你以為當初我們睡了那麽多次,都沒要你。是因為慕容恪搗亂麽?”


    “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想要你。”


    “我不信。”劉知樂也不氣,隻認真道:“我相信你對我,與我對你是一樣的。可我不知道你為何忽然這樣。”


    “哈!”石閔輕嘲:“那你告訴我,若我真想要你,慕容恪沒搗亂的時候,我機會可多?”


    “……”多。


    “況且,若我真想要你,你覺得慕容恪會有搗亂的機會?”


    “……”不會。..


    劉知樂不說話,石閔再次一嘲:“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何不要你?”


    “是。”這一次,聲音果決。


    “你很無趣,我對你沒興趣。”


    “我不信。”三個字,底氣有些不足。


    石閔輕笑:“那你告訴我,李皓澤伴隨你那麽些年,你們也曾睡過,為什麽連他也不願意要你?別說什麽李皓澤武功不及你這種鬼話,一個男人真想要一個女人,會有千萬種法子。”


    “我不信。”


    “哈!慕容恪呢?你們皇宮中毒,那種境況,他還不是照樣沒有要你?劉知樂,你該醒了!沒有一個男人,會真的喜歡一個男人。”


    一連串的話語要從嘴笨的石閔口中流暢說出,天知道他在心裏練習了多少遍。


    石閔心中苦澀,可笑,他練習的原因,竟是將她傷到最深。


    劉知樂崩潰了:“既然我如此不堪,你為什麽還來招惹我?”


    石閔微微一頓,喉嚨沙啞得說不出話,暗自潤了潤喉:“因為我之前需要你的協助,現在不需要了。”


    “是嗎?”


    “是。”


    “哈……”劉知樂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淚流了出來:“石閔,我看你根本就不是需要我,而是你不敢再去我那裏了吧?”


    石閔一愣,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天下間還有我石閔不敢的?”


    “有。”


    “?”


    “你不敢接受我。”


    石閔微微一愣,端茶的手微微一抖:“笑話。”


    劉知樂一把抓住那隻手,聲淚聚下:“那你告訴我,你在心虛什麽?”


    石閔一怔。這個,他沒練習過……


    劉知樂緩緩的蹲下身去,靠在石閔的懷裏:“石閔,隻有一天,你又要走了。此去經年,遙遙無期。我不再逼你要我,就好好陪我這餘下的一天,好不好?”


    這是石閔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被珍惜的感覺。


    原來,被人珍惜的感覺,這麽好!


    石閔愣愣地看著懷中的淚人兒,輕輕一歎:“好……”


    劉知樂揚起臉笑看著她,眼淚和笑而下:“那我們去哪裏?”


    石閔心疼地拂著她的眼淚。


    “依你。”


    “我們去泡溫泉賞雪景吧?聽說泉上人家的梅花開得甚好。”


    石閔淡笑,如沐春風:“好。”


    主殿裏,董氏遠遠的看著那兩個想攜而去的身影,眼底閃過一抹失落和欣慰交織的情緒。..


    “將軍他,從來不曾這樣笑過……”


    仇氏的笑爬上臉頰:“是呀,能看到將軍開懷,妾身也跟著歡喜呢。”


    “誰說不是,真羨慕她啊,你聽說你嗎?那個冷統領,可不是一般人呢。”


    “是呀……”


    仇氏笑著搭話,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恨。那個女人當然不是一般人!不是又怎麽會有她的存在!


    ……


    泉上人家溫泉池裏煙霧繚繞,兩個身著白色單衣的人影,一南一北的泡在池裏。遙遙相望間,劉知樂滿臉委屈。


    “我就走過來一點點?”


    “不行。”石閔沒得商量。


    “哼!”劉知樂洋裝生氣的別過頭去,卻又花了眼。


    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錯亂別致的紅梅,還真是美呀!忽然想起了護國寺沒有念完的經文,朗朗而出。


    “深邃梅婷花向晚,零落幻影墨裏寒。誰人塗抹香薰醉,禪語縈繞紫檀煙。”


    語畢,她轉身,不滿的看著石閔:“不對,最後一句應該是:禪語縈繞禁欲男!”


    “噗……”石閔淡笑不語。


    劉知樂順勢遊過來不少,離著石閔一米之遙停下:“我就在這裏了。”


    石閔看她可憐的樣子,終是點頭,萬般寵溺:“好。”


    劉知樂開心一笑,轉身趴在池邊。


    “哎!有匪君子,如雕如琢,偏不可思兮。我這是遭的什麽罪?”


    “哈哈……”石閔忍俊不禁,斜眼含笑向她招手:“來。”


    劉知樂嘿嘿一笑,一流溜煙轉進他的懷裏,感受到他身子一頓,劉知樂連忙保證:“我不會亂動的。”


    石閔輕輕一笑,輕柔的擁著她,心都醉了。這個女人,是真喜歡他啊。


    喜歡到,無論他話語怎樣傷人,她始終不離不棄。連她的自尊,她的驕傲,通通都舍棄了。


    這個時候,石閔終於相信,她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他。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應該得到幸福。


    石閔看著她幸福的笑容,忍不住輕聲道:“知樂。”


    “嗯?”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邊,你會好好過吧?”


    劉知樂愣了愣,笑道:“當然。”


    “我是說……戰爭殘酷,萬一我遭遇不測。你,會好好過吧?”


    “會呀!你不在了,我更應該活著才是。”劉知樂嘿嘿一笑:“再說,我這麽厲害,天下百姓都需要我呢,我肯定得好好活著呀。”


    石閔淡淡一笑,那就好……


    劉知樂見石閔終於一臉輕鬆,燦爛一笑:“我去遊一圈。”


    石閔淡笑:“嗯。”


    劉知樂將頭埋進池裏,遊過的地方,一路苦澀。


    他果然知道了他自己的命運,才去問了憑兮。


    如果這是他最後做出的選擇,她會積極配合。


    夜色漸濃。


    泉上人家的酒樓裏飄出陣陣的酒香。


    劉知樂拉著石閔,尋著香味而去。礙於上次藍青淩的膈應,這一次,劉知樂要了個二樓包間。


    石閔沒有夜裏多吃的習慣,飯菜剛剛上完,他已放下碗筷,端坐著看劉知樂風卷雲殘。


    “嗝……”劉知樂打了一個飽嗝,放下碗筷,舒服的依著木椅:“啊!泉上人家的菜,就是好吃。”


    石閔輕笑:“怎麽,還有你覺得不好吃的?”


    劉知樂想了想,笑道:“也是。”語畢憤憤道:“有!”


    “什麽?”


    “老鼠肉!”


    “那一次,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一轉眼,竟已幾年。那時的你,心中隻有自己和爹爹,心思純良,天真愚善。我正是看中了你的這點,對你,有著一份計算,你可知道?”


    石閔眼神溫潤,似有話講。


    劉知樂微詫,繼續吃著食物:“知道。”


    石閔輕道:“知樂。”


    “嗯?”


    “如今的你,殺人不過頭點地,聰惠理智中,哪還有當初的半點純良和愚善?可你心有天下,勃勃的野心,誰都可以計算。無論石虎也好,石韜也罷,也或者聰明絕頂的鄭太妃,都在你不緊不慢的編排中,一步步走進了你精心設計的圈裏。”


    “……”劉知樂抬頭,對上石閔淡笑的雙眸。


    “現在的你,更像是一個狩獵者。也或者說,在這個人人爭當打獵者的時代裏,從一開始,你就選擇了做一個守獵者。看似與世無爭的做著自己的本分,誰也不去招惹。等到你一點一滴布好陷進,放好了獵品。誰貪心,誰跳進來,誰就是你的獵物……”


    石閔說得認真。


    劉知樂哈哈大笑。


    “我這麽厲害?”


    石閔也笑:“是啊!你厲害啊!最好笑的是,連我這個當初的計算者,也一不留神,心甘情願地走進了你的計算裏。”


    劉知樂嘿嘿一笑:“後悔了麽?”


    “沒。”


    “那你是愛上我了?”


    “……”石閔麵色一僵。


    劉知樂忽然兩眼放光地說道:“我們今晚去上次墜涯的那個山洞住,好不好?”


    石閔微愣:“結冰了。”


    “哦。”劉知樂遺憾的嘟囔著嘴,壞笑道:“那我帶你去看看我的美姬們?”


    石閔擰眉:“不。”


    劉知樂不樂了:“那就住泉上人家,不能再改了!”


    石閔輕笑:“怕是你想住的,隻有這裏吧?”


    “嘿……這麽明顯?”


    石閔滿目寵溺:“嗯。”


    劉知樂興奮的拉起石閔:“走吧。”


    二人下得樓梯,傳來一陣喧嘩。


    “哎!你們聽說了嗎?天王南征,在太武殿宴享群臣,一百多隻白雁停棲在馬道的南麵,天王讓人射雁,都沒射中。太史令趙攬說白雁停棲庭院,是宮室將要空寂無人的征兆。看來,這是要變天了。”


    “這天,早該變了!”


    “你打什麽岔子?誒!誒!然後呢?”


    “然後?天王信了唄。聽說昨日各州軍隊會集起來已有一百多萬人,天王隻是駕臨宣武觀,舉行盛大的閱兵式,就作罷了。”


    “這些龜孫子!成天耀武揚威,也該他們真正當迴孫子了!”


    這人話音剛落,門外走進一個體態風韻、麵色驚恐的中年女人:“李二郝,你還有心思在這裏閑扯?咱家對麵那戶人家出人命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你成天看得心癢的那十幾個美姬死了!哎喲!那才叫一個慘喲!快走吧。現在衙門裏的人正挨家挨戶捉拿兇手呢,你這個老不死的又會幾個毛腳功夫,平日裏又對人家有所賊心,這下,看你怎麽收場!”


    “那……那……趕緊走吧。”語畢,他對著剛才講話的男子喊道:“劉後,你也是西街的,你還不快迴你家看看,你婆娘肯定急死個人了。”


    那人一拍大腿:“對呀!我怎麽忘了我也住西街了!”


    幾人撒腿而去,劉知樂和石閔對望一眼,紛紛蹙眉,解開後院的馬,朝著城門方向打馬而去。


    西街,美姬!那正是劉知樂許久不曾迴過的住宅啊!


    劉知樂眉宇成川!真不知是誰要害她?


    ……


    ------題外話------


    石閔口中的守獵者,小姐姐們可還喜歡?還有呀,不要對女主執著的愛情觀產生質疑喲!那是我們的青春遇見了愛情,自認為一切都對,隻有經曆了,才知道什麽是痛徹心扉。但最終,隨著青春流逝,任你迴望多少個年月,依舊無法辨別當時愛情的對錯,隻隱隱地覺著似有心酸、落寞、遺憾、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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