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閔走的當天,也曾找過劉知樂辭行,劉知樂正好去了軍營,兩人時隔半月的說和機會錯過。


    不知情的劉知樂心中有氣也有情,混在士卒裏麵,冒著傾盆大雨,遠遠跟隨,相送十裏。


    迴到府邸的時候,劉知樂染了風寒,礙於身子特殊,男女均不得近身,而精通天文的慕容恪也在大雨降落的第三天帶著照月,匆匆迴了燕國禦洪。


    故此,劉知樂兀自躺在床上,身邊也沒個體己之人。


    恰在這時,前來送匾的李皓澤起了作用。


    三天連夜照顧,劉知樂醒轉的時候,是傍晚時分。


    屋內燈光灰暗,照耀著趴在她旁邊熟睡的李皓澤滿臉的疲倦。


    劉知樂心中動容,感慨萬千。


    屋外的雨,嘩嘩下個不停。


    門在,走進一個身濕透的士卒,帶來了石韜的命令。


    城外水患,十萬火急。


    劉知樂穿好盔甲,看著床頭那件紅衣,取了過來,蓋在李皓澤身上,順手從桌上抓了兩個饅頭塞在懷中,消失在雨裏。


    二十開外的石韜,是石虎眾多兒子中長相最為端正的一個。


    印象中,石韜的殘暴來源於劉知樂初進皇宮時,他看著那盤中的美人頭顱哈哈大笑。


    而這一次,劉知樂看到石韜的時候,他正身泥漿的站在河邊,中氣十足的對著河邊麵露膽怯的士卒們喊著。


    “老子都站在這裏!你們還怕大水收了你們不成!你,你,你們,去裝點沙袋來。老子就不信了,老子就站在這裏,治不住這河水,老子就給河水陪葬!”


    他罵罵咧咧之中,士卒的氣勢漸漸高漲,先前要死不活的表情,忽然像打了雞血一般,扛著百斤重的沙袋,仿如無物。


    劉知樂好像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石虎獨寵石韜。


    “冷蠻,過來。”


    石韜發現了劉知樂。


    劉知樂收迴心思,小跑過去:“秦公。”


    石韜道:“這水,從上流治下來,都好幾天了,沙袋浪費過半,可是這個進度,還不足百米。你看看,可有什麽法子?”


    沒有半句寒暄,沒有輕蔑,話語直接得像是對一個相識多年之人。


    劉知樂微微一愣,看著石韜微蹙的眉頭,這個王爺,她怎麽有些看不懂了?


    “還沒好嗎?”


    “什麽?”劉知樂莫名。


    石韜擰著眉,轉眼看著滾滾洪水:“老子又沒治過洪,你倒是治過,可腦子又不清醒!難道天要亡我石韜?”


    原來,他的那句‘還沒好嗎’指的是她的身體。


    劉知樂說不出什麽感受,隻道:“秦公,您可以走的,至於方才聽到秦公說話的那些人……”劉知樂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石韜憤怒的轉過神來,一腳踢在劉知樂腿上,將身體虛弱的劉知樂踢了個狗吃屎。..


    “要不是看在你是父王指派給我的麵上,老子饒不了你!滾!”


    直到這時,劉知樂才確信,這個石韜,和傳說中的石韜,不一樣。


    劉知樂翻身而起,單膝跪在石韜麵前,聲音朗朗:“秦公,古有伯樂識馬,今有馬識伯樂!從今往後,冷蠻願為秦公馬首是瞻!”


    “你有病吧?!”石韜憤然道:“都ta娘的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識伯樂?”


    “哈哈……”不知怎的,劉知樂聽到這裏,忍不住哈哈大笑:“秦公,冷蠻若不表態,待會兒我說的話,您會聽嗎?”


    石韜微愣,上下打量劉知樂。


    “也是!……少給老子廢話,老子心急,要做什麽,都聽你的。”


    反正他是應付不來了。


    劉知樂也不客氣,從石韜腰間取過令牌,也不知何時拿了個銅鑼。


    “哐哐哐……”手中令牌一舉。


    石韜輕一口唾沫:“他娘的,早有準備啊?”劉知樂輕笑。


    眾士卒看了過來。


    劉知樂潤了潤聲,道:“所有將士,聽我命令!”


    “是!”眾將士答令。


    “這水,攔是攔不住了,隻能在前方的窪地開出一條支流才能最快的緩解水勢。現在,分為四個大隊。一,每個百裏長派十名腿腳靈活的,到附近農家尋找鋤頭等一切可以開支流的工具,找到後立馬歸隊,找各自的百裏長統一分配工具,避免工具分配不均。二,秦公的護衛軍留下十人守護秦公周,其餘的聽我命令。三,軍營的分為一隊,聽候各自上級命令。四,各郡,縣的分為一隊,聽各自上級命令。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因為人員眾多且複雜,為了避免騷亂,我隻和郡主,縣司法,和各位將軍溝通,由他們在各地觀台傳達命令。大家聽明白了嗎?”


    “是!聽明白了!”


    “好!現在,帶上僅有的工具,從秦公的護衛軍開始,再是軍營,郡、縣押尾,有次序的跟我去開支流。”


    “是!”


    “出發!”


    隨著這聲令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因著劉知樂考慮周,開支流的事務進展順利,隨著支流開發越來越長,才不過一個時辰,支流已順利達了一塊足足兩千米的低穀空地,劉知樂本來還想從空地的低穀處再開支流,士卒來報,洪水已到達石韜頸部。


    劉知樂看了看眼前空地,對周遭之人道:“窪地低穀處什麽情況?我看不太清,是否還有住家?”


    “稟將軍,沒有住家,隻是……”


    劉知樂道:“隻是有一個整整百裏的皇家獸園?”


    “是!”


    劉知樂道:“行,命令大家收拾工具速區離開,護衛軍,跟我去源頭鑿口疏水。..”


    “將軍三思!”一人忙不迭下跪:“水勢太大,若是洪水溢出,淹了獸園,那可是要殺頭的!”


    眾人紛紛一怔。


    劉知樂深深的看了來人一眼,杏眼一瞪:“是秦公的命重要?還是獸園重要?!有事我和秦公擔著!再多言其他,休怪我執行軍令!”


    “是!”眾人其喝。


    一刻鍾後。


    缺口鑿開,渾濁的河水勢如破竹的衝向窪地,水勢立馬得到緩解,眾人歡唿雀躍。


    石韜從水中走出,一把拍在劉知樂的肩膀,哈哈大笑。


    “小子,不錯呀!”


    劉知樂卻猛然跪下:“臣死罪!請秦公責罰!”


    石韜一愣,方哈哈大笑:“不是還沒淹到獸園嗎?怎麽就死罪了?”


    劉知樂道:“快了,最多,三個時辰。”


    石韜打眼看著那滾滾洪水通往的地方,在這黑夜之中,無邊無際,猶如猛獸般不停翻滾。


    而他,險些被吞噬而去。


    石韜的心裏一顫,拉起劉知樂:“無礙!你也是救主心切,父王不會怪罪的。”


    這一次,‘老子’變為了‘主’,雖把劉知樂看做奴隸,卻也是一種對劉知樂的認可,代表,在石韜心中,劉知樂,已經是自己人了。


    若石韜知道,劉知樂這不是救主心切,而是一開始,就是衝著那獸園而去,不知石韜作何感想?


    上次與慕容恪看到的淒慘畫麵猶記於心,如果輿圖沒有差錯,這個獸園通往的另一端,就是她與慕容恪的跳崖之地。


    那時不能一把火燒掉,這一次,正大光明水淹!


    劉知樂心裏暢快,麵上卻極為動容,聲音哽咽。


    “秦公大恩,冷蠻沒齒難忘!”


    “哈哈!”石韜心情大好,摸了一把臉上水珠:“大家連著幾夜沒有歇息過,你又還病著,這樣,今晚收工。”


    劉知樂一愣:“可是窪地支撐不到明早,若真的衝了獸園……”


    “怕什麽?大不了本王再給父王搭建一個!就這麽定了!”石韜累了,手一揚,轉身而去。


    “秦公辛苦,恭送秦公!”劉知樂朗聲拍著馬屁。


    “秦公辛苦,恭送秦公!”眾人跟著響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公辛苦,恭送秦公!”


    一時間,整個雨夜都響徹著這高昂的聲音。


    萬眾歸心。


    之後的幾天裏,每每石韜所到之處,總能聽到人們恭維他的聲音。


    十日後,抗災順利完結,民眾呈了萬人血書為他請功。


    石韜沒有想到,這麽輕鬆就得了民意。看見劉知樂的時候,越發的歡喜。加之石韜向來手散,劉知樂迴到住宅的時候,雕梁畫棟,古董玉器不說,十來個美姬蜂擁而至,嚇得劉知樂趕緊鎖了門,任她們敲打房門,柔聲嬌喚。


    腳一抬,離開的那個烏煙瘴氣之地。


    出門溜達半天卻是沒有去處,畢竟,要怎樣才能將那些美姬退迴,成了劉知樂心中一大難題。思來想去,去了另一個更為烏煙瘴氣的地方——怡香苑。


    畢竟,憑兮的美,庸脂俗粉再多,也是無法比擬的。


    ……


    三日後,怡香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真叫個,磨,磨,磨。”


    憑兮單手托腮坐在窗前,看著樓下盛開的滿池荷花,一雙桃花眼裏我見猶憐。


    坐在一旁喝酒的劉知樂微微一笑。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才真叫個,磨,磨,磨。”


    憑兮輕笑:“公子那叫:邂逅相遇,適君不願。憑兮這個邂逅相遇,君不願我願,實在不敢相提並論。”


    劉知樂笑道:“憑兮是,有一美人,清揚婉兮,大可高歌:子不思我,豈無他人?”


    “噗呲……”憑兮掩麵而笑:“這天下間的女子,怕也隻有你敢講出如此狂語。”


    相處三天,劉知樂明麵上包了憑兮,背地裏,憑兮睡床,她睡地。難能可貴的是,憑兮從不多事,不問緣由,也不嚼舌根。相反,有什麽心事,竟也願意與她分享。


    也隻有這樣聰慧,不矯揉做作得女子,才配得上鄴城第一花魁得行頭。


    “到底是何方神聖,把我們憑兮迷醉如此?”


    劉知樂倒是有些好奇。


    憑兮美目一盼:“自是公子相熟之人。”


    “哦?”劉知樂想了想:“是個怎樣的男子呢?”


    “嗯……”憑兮略一思索,調皮一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哈哈……”許是幾年枯燥而步步為營的從軍生涯把神經繃得太緊,也或許劉知樂的骨子裏存著一分少女心,許久沒有如此暢快的笑過,她拿起酒壺,在憑兮身邊瀟灑落座,將酒壺遞給憑兮。


    “是一個怎樣可歌可泣的故事?”


    憑兮十指如蔥,緩緩接過,喝上一口,輕輕一歎。


    “其實,冷臉冷眼的人,也沒什麽可講。”


    “?”劉知樂拿眼詢問的同時,非常認同憑兮的話語。


    憑兮道:“隻是,那人明明星眸如皓月,偏長著一顆蒙塵的心。他看不懂這人間情愛,來我這裏詢問過幾次罷了。”


    “……”不知為何,劉知樂竟想到了石閔:“然後呢?”


    “哪有什麽然後?”憑兮委屈的蹙眉:“他每次來隻問一兩句,我答了,他就走。”


    “他……問什麽了?”


    “初次,他問我:若一個男人命不久矣,對心頭之人,當如何處之?我答:已擁有的,惜之。未得到的,放之。他又問為何要放,我答:聽說,人死後會變成風,吹得留下的人淚眼朦朧。”


    “……”劉知樂微微一愣。


    “第二次,他問我:心有一人,總是無法交談,當如何處之?我答:憑兮不解公子事情,有道是當局者迷,不解之時,可問身邊之人。”


    “……”劉知樂蹙眉。


    憑兮又道:“最後一次,他問我:天下之事和心上之人,當如何取舍?我答了,他拍案而起,再沒來過。”


    憑兮柳眉輕擰。


    劉知樂緊緊握著衣袂下的拳頭,深深籲了籲氣:“憑兮……答了什麽?”


    “我答:天下之大,人心最大。人在心上,人當最大。是以:當去取心上人,否則,人走了,心必空,心空了,又如何歡喜。”


    “……”話到這裏,劉知樂忍不住輕問:“初次……可是三年前?”


    “公子怎會知曉……”憑兮微微一詫,卻又恍然而笑:“公子熟識之人,又豈能不知?”


    這就對了。劉知樂熟識得,冷眼冷語的,三年前忽然說不喜歡她的,三年後連想與沒想都問蒲庸的,還有最後因憑兮說取心頭之人拍案而去的……


    除了石閔,不會有別人。


    原來,三年前的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所以聽從了憑兮的建議放手,是怕他終有一天變成了風,吹在她的眼眸?


    可是,三年後的他,明明誌在天下,卻又為何想要與她交談?


    劉知樂心有千結,卻隻能淡笑了知。


    憑兮閱人無數,忽然想到眼前之人也曾問過她:天下間的男子,大抵分為幾種,又有什麽應對之法。當她說道麵冷男子的對應方法時,她聽得異常仔細。


    一種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憑兮話峰一轉:“對了公子,您三日沒去赴職,可知出了大事?”


    “什麽大事?”


    “上次讓您名聲大噪的晉國皇子和公主,可還記得?”


    “嗯!司馬嶽和司馬玉。”


    “十日前,當皇帝了!”


    “十日前,不正是六月初七?司馬嶽做了皇帝?”


    “嗯!六月初七,晉成帝駕崩,司馬嶽即位,是為晉康帝,大赦天下。”


    劉知樂蹙眉,自古以來,國易新主,四方虎望。估計這會兒,朝裏該有動作了。


    劉知樂看著憑兮。


    “憑兮告訴冷蠻這個消息,可是希望冷蠻為你做點什麽?”


    憑兮微不可聞的愣了愣,笑道:“公子高看我了,憑兮一介女流,想不到那般長遠,隻是早上聽人說了,說長論短罷了。”


    “嗬……”劉知樂嗬嗬一笑,門外響起一個冷情的聲音。


    “這不是說長論短,是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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