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我常常在想,我,到底是誰呢?


    我從小時候就是一個異常固執的孩子,我總是會把一件事情仔仔細細的想明白,可這個世界上,總有幾件事是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的,這個時候,我就異常頭痛,就像有幾個錘子在狠狠地擊打著自己的頭部,我常常冷汗直冒,放聲的大叫,過了不久,為了不再忍受這種痛苦,我強製著自己不要去想這樣的事,每一次忍無可忍,快要想起的時候,我就用小刀在我的手臂上劃出刀痕,看著鮮血往上冒,心中的壓抑似乎就不再那麽強烈;就好像我身體的這個缺口把我的一切汙穢,一切肮髒都毫無保留的宣泄出來一樣。


    血液,在身體裏狂歡。


    我是一個孤兒,被黑暗吞噬了的身軀在寂寞裏發酵,苦澀的,惡心的味道像淩遲一樣折磨著我。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我俯身輕吻主的腳趾:您什麽時候才會把我收去?


    躺在冰涼的地麵上,身體似乎也變得冰涼起來,手指上還有那瓶冰水的觸感,我想起了畫室中那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那般純粹關心的的眼神,卻讓我有些害怕起來,我緩緩地閉上眼睛:明明,一個人,就夠了…


    你有沒有見過青草藍天,遼闊無垠的草原,你有沒有看過白雲一樣的羊群和飛奔的駿馬,你有沒有去過藏地,看藏袍卷起藍天。


    一模一樣的夢境,伴隨了我整整十七年,夢中的藏地,一片純潔安靜,就像天堂。


    沒有人知道我來自遙遠的西藏,沒有人知道我最愛滿地格桑…


    她


    我的天使,長著一雙黑色的羽翼…


    七最愛的兩件事是畫畫和睡覺。


    他最喜歡在安靜的地方畫畫,仔仔細細的勾勒,小心翼翼的塗抹,像在清理一件最珍貴的瓷器,他畫建築,畫樹木,也畫花…我握緊了雙手,手指發白,我曾去查過,那日,七畫的花,名為格桑…


    但自從那次在畫室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他畫格桑花;就像貓咪遇到敵人時,兇猛的露出指甲,他也本能的抗拒著人群,也抗拒著我…


    我的心髒抽搐,七的內心,是不是也如他的手臂般傷痕累累呢?我,是不是一不小心踏入他的禁地,踩中了他的傷口呢?


    與他來到那座古老的教堂,這裏,是他睡覺的好地方,就像那一次見到他一樣,他躺在雕塑下,安安靜靜的模樣,像一個不會說話的瓷娃娃。


    我是那種閑不下來的人,從不會花費時間去做同樣的事,但自從遇見七後,我似乎慢慢開始靜靜的思考問題,花費一個小時擺弄插花,安靜的看他睡覺,看他手臂上密布的傷口,看他綴滿星空的眼睛…然後,一陣一陣的心痛,一陣一陣的抽搐。


    七,就算你是墮天使,就算你遍體鱗傷,就算你滿身罪孽,能不能讓我擁抱你,就算前方是地獄…


    他


    那個女孩很奇怪,她總是一言不發的跟在我的身邊,我總是能迴憶起她遞過水的手,還有長長的白色裙子;她好像叫顏言。


    我不喜歡和人接觸,隻希望時光就這麽流淌過就好,我不在意時間的多少,亦不在意晝夜的變化,對於一個習慣了黑夜的人來說,白天隻會讓人更為嘈雜。


    可她踢著皮靴“踏踏踏”的跑到三樓畫室,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蔭灑在她白色裙子的時候,我知道,那是白天,當她安靜的坐在教堂的椅子上,星光給她戴上花環的時候,我知道,那是夜晚。


    我告訴她,我叫七,她笑了,笑得燦如夏花。


    我從開始抵觸她的眼神,到現在的默默接受,我不知道她是誰,我隻知道她叫顏言。


    我曾經痛恨那些笑容,那些明亮的東西毫不掩飾的折射出我內心的肮髒與醜陋,讓我如此不堪。


    我隻需要任我自己慢慢腐爛就好,從這個世界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


    可是,顏言,你的笑,為什麽會讓我感到如此美好?


    她


    黑色的蒼穹,漂浮著一座島嶼,那淺聲歌唱的是什麽,古老的詩歌…


    我想要去了解更多的關於七的事,但我又深深的知道,那些陳年往事,就像七手臂上的傷口一樣,雖然早已結痂,但卻留下永遠的傷痕。


    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慢慢的開始與七說話。兩個人都格外緊張,像極了考試後發成績時的模樣,偏偏兩人又如此認真,就像在舉行一場神聖的儀式。我們的話都不多,通常說完話之後,就有一大段的沉默,不過,盡管如此,我也依舊滿心歡喜。


    我決定去學習畫畫,我要用他那樣專注的神情來畫出不一樣的他,我不敢讓他知道我在學習畫畫,我隻是想畫他,僅僅隻是畫他…


    夏季,來的特別快,而暴雨,則是夏季的特產,我揉了揉已經發酸的右手,畫紙上的男孩微側著一張臉,仰望著天空,眸子中溢滿悲傷。


    看著外麵黑壓壓的天空,我離開了畫室,胸口悶悶的;深吸了一口氣。


    我要去找七!


    一聲炸雷響起,像是猛獸示威般向我大吼,逼迫我掉頭迴去,我咬了咬牙,在暴雨肆虐前向教堂跑去。


    夏季的雨說來就來,急切的雨點拍打在我的身上,狂風唿嘯,電閃雷鳴…


    猛地推開黑漆漆的大門,本就黑暗的教堂在陰鬱的天空襯托下變得更加陰森。


    心中的不安強烈起來。


    “七!”


    急切的叫聲加上我因為寒冷而顫抖的聲音在這座教堂裏迴蕩,異常恐怖。


    他在哪兒?


    沒在畫室,沒在教堂,那你在哪兒?我頭一迴覺得自己對七的了解這麽少,我除了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什麽!


    破舊的白熾燈一閃一閃的,耶穌後麵有一團黑色的影子在不規則的抖動著,我的心狂漏一拍。


    七!


    當我邁著混亂的步伐跑向七時,卻被眼前的場景將我的欣喜擊的粉碎!、


    七蜷縮著身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在微微發抖,他眼睛緊閉著,眉頭緊緊皺著,像個受傷的孩子;他手臂上已經結痂的傷口又重新裂開,白色的衣衫被染上道道血跡,原本就蒼白的的臉頰,因為疼痛而扭曲,七的右手緊緊的抓住他的左手,在手上留下血痕,本就傷痕累累,現在則更加觸目驚心。


    我連忙去扳開他的手,可他的力氣異常的大,任我怎麽動都拿不開;我狠了狠心,用力咬了他的手臂,他吃痛,手上的力氣稍稍一鬆。我急忙分開他,但他下一秒就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嵌進我的肉裏,血珠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掉,和他的血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詭異的模樣,我微笑,嘴角卻因為疼痛而抽搐。我輕輕撫摸他,隻要,你不那麽痛就好…


    他微微張開了眼,看了我一眼,又沉沉睡去。


    我想,那一天,我應該笑的奇醜。


    我想,我永遠不會告訴七,那天,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個崩塌的世界。


    他


    這個世界變幻莫測,前一步是天堂,後一步是地獄。


    我是在一個暴雨的夜晚被拋棄的,狂暴的風,冰冷的雨,決然的背影,以及四周虛無的黑暗。


    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溺水一樣的感覺讓我暴躁不已,身旁並沒有熟悉的女孩子的身影;教堂裏陰沉沉的,像盯住獵物蓄勢待發的野獸;我猛地一顫,突然覺得毛骨悚然,想要迫不及待的離開這裏。


    轟隆的雷聲給我不安的靈魂打了一劑鎮定劑,是啊,我好像哪裏都不能去,我好像並不屬於哪裏…


    我安靜的坐在這裏,屋外暴雨連連,雷聲貫耳。


    就像琴弦突然斷了一樣,窗外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一台喜劇表演正在精彩的時候,關下了幕布。


    關於那場暴風雨的記憶席卷而來,腦袋就像一個脹滿了的氣球,輕輕一壓就炸了,我痛的直發抖,衣服好像被什麽稠濕的液體打濕了,那應該,就是我的血吧。


    我身發抖,一陣一陣劇烈的疼痛毫不留情的攻打著我脆弱的神經,我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見有人在急切地唿喚著我:“七!七!”


    一張模糊的臉出現在我麵前,是誰?誰還會這麽急切的唿喊著我?


    後麵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隻依稀看見一張世上最美的笑臉,像,花一樣。


    之後醒來,我看見了顏言,一臉的疲憊和哀傷。


    十七歲這年,一個叫七的男孩遇見了一個叫顏言的女孩。


    她


    我來到了七的家,雖然小卻幹淨的房子,窗戶被厚厚的簾子遮上,隻有一架床,一個衣櫃和一個書桌。


    我沒有過多的詢問,隻是挨著七坐下,小心翼翼的給他的傷口塗上藥膏,再紮好繃帶,他一直盯著我,純潔的像來自遠方的神祇。


    我捋起他的袖子,一道一道的傷口像是被犁翻過得土地,猙獰的露出血肉來;我一邊塗藥,一邊哭,心裏難受的抽搐,又害怕眼淚落在七的傷口上,淚在眼眶裏打轉,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藥膏也不知道塗在了哪裏,隻記得亂七八糟的塗抹一通。


    七似乎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我明顯感覺到他在驚慌,我想要安慰他,卻哽咽的說不出話,隻得拚命的搖頭。


    “我能…吻你嗎?”


    努力保持平靜的聲音卻在開口時變得粉碎,濃重的顫音從七的嘴裏發出。


    那般的害怕,那般的小心翼翼…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當溫軟的感覺出現在我的唇上時,我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裏,又苦,又澀…


    七的身體僵了僵,隨即更加輕柔的吻了起來。


    我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決堤。


    他


    我愛上了個女孩,我吻了那個女孩。


    我天生就是自卑而又懦弱的人,我小心翼翼的詢問她,我是否能吻她,她很驚訝,每過一秒,我就覺得世界在慢慢崩塌,正當那慢的幾秒的時間過去,我最後一根精神稻草快要壓彎時,她點了頭。


    我俯身下去吻她,十分溫柔,害怕自己弄疼了她,可是她哭了,我幾乎快要放棄,但最終我沒有,我更加輕柔,她的眼淚更多,身體也在發抖。


    我放開了她,她拿她淚眼朦朧的眼睛看我,那雙眼睛很美,讓我忍不住想去撫摸它。


    但最後我逃跑了,像那次在畫室逃離她一樣,我總是這樣懦弱。


    跑到大街上,現在已是夜晚,晚上的城市異常浮躁,滿身酒氣的男人和女人互相挑逗,我胃裏翻湧,快步走開了。


    我不知道這是哪裏,當我迴過神來,周圍陌生的一片;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一條陌生的短信。


    我愛你,七。言


    我想我必須快點迴家,必須快點見到她,我疾步往迴走。


    車燈一閃,緊接著我聽到刺耳的鳴笛和雜亂的叫聲,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血液從我的身體流出,我望向天空,真奇怪,城市裏明明是看不見星辰的,為什麽今天的星空這麽美…


    我要死了嗎?可我還想見她,想告訴她,我給她畫了許多張畫,僅僅隻有她,安靜的她,微笑的她,哭泣的她…


    我還想告訴她,格桑,在藏語中是幸福的意思。


    我還想告訴她,我愛她。


    我花費了所有的力氣,拿起手機,深深記下:我愛你。


    淚流滿麵。


    她


    天使,是要經曆過痛苦,才會給人帶來幸福。


    我從來沒有告訴七,他在我心中就是天使,因為我害怕說出了,有一天,他真的就會像天使一樣離去。


    七的葬禮已經結束了兩天了,在那些完不認識的人裏,我聽著完不熟悉的話,神情冷漠。


    我找到了七給我畫的畫,我像個瘋子般的哭泣,像要把身體裏的所有東西都撕裂;沒人知道我和七的關係,沒人知道我愛著七。


    今天,我又來到教堂,外麵已經圍好了一圈柵欄,說是建築太老舊,要重新在這裏修築一座樓,我像以往一樣,坐在不遠的樹下,微眯著眼,迎麵走來了兩位穿著西裝的人。


    “顏小姐嗎?你好,我是來自某某精神病院的院長,在我這兒,有一份關於一位病人的資料……”


    我打開文件,瞳孔緊縮,墨色的頭發,空洞的眼神,穿著一身病服的一模一樣的人,編號007。


    香樟樹長的又大又密,一個名為七的男孩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連帶著我的青春,我的愛…


    又過了一年,我考上了西藏的一所大學,家人都對我的誌願極大地反對,我的心情卻異常輕鬆。


    我隻是去完成年少時的夢而已。


    文完。


    ------題外話------


    要去擁抱你,哪管前方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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