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緊緊的捏著袍子。


    手背上青筋暴露。


    顧半夏發現了周老頭的不對勁,輕輕的皺起眉頭。


    咳嗽了一聲。


    周老頭恍然醒悟,張了張嘴,聲音微小又嘶啞,“我看看。”


    他坐在小耳朵搬過來的椅子上。


    小心翼翼、屏氣凝神地將躺在床上的女人瘦弱的手腕拿出來,手指搭上女人的脈搏,深吸一口氣,開始把脈。


    須臾以後。


    周老頭收迴手指,有些無措的說道,“那個……氣血虧空,身體虛弱,要好好的……好好的補一補身子,不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我……我去老大屋裏寫個藥方……”


    斷斷續續的說完一句話,周老頭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進去老大的房間。


    周老頭撲通一聲關上門。


    轉身依靠著門板,慢慢的蹲下身,兩隻手緊緊的捂著嘴,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見老頭久久沒有出來,顧半夏隻能走過去,敲敲門。


    門板從裏麵被打開。


    顧半夏的目光接觸到周老頭通紅的眼框時,微微一凝,不過轉瞬即逝,安然若素的問道,“藥方子開好了沒有?”


    周老頭連忙點點頭。


    將書桌上的白紙拿起來,用力的吹了吹,待墨漬完全幹涸之後才遞給顧半夏,“去抓藥吧,小火慢熬一個時辰就好。”


    小耳朵自告奮勇出去抓藥。


    顧半夏倒是也放心。


    畢竟她和濟生堂有藥丸子的生意合作。


    秦珥出門後,顧半夏就站在周老頭子麵前,一言不發,沉默的盯著麵前這個怪老頭。


    老頭深吸一口氣,“半夏,那人……是你何人?”


    顧半夏:“我娘。”


    周老頭:“……”


    半晌之後,兩人在院子裏的石桌石凳上坐下來,周老頭手裏緊緊抱著酒葫蘆,說起了塵封在心底深處的往事。


    二十年前


    他和顧老頭,還有顧母,都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不過他是孤兒,另外兩人父母雙全,他算是吃了兩家飯長大的。


    因為顧老頭對行醫救人沒興趣,而顧半夏爺爺正是十裏八鄉遠近聞名的鄉下大夫,不想自己一手醫術無人繼承,所以就收了周老頭作為關門弟子,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教授。


    那時候,周老頭和顧母算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是顧老頭也喜歡顧母,並且鬧到附近人盡皆知的地步,還一再要求顧半夏爺爺去顧母家裏提親,不然就以死相逼。


    起初,周老頭隻覺得顧老頭無理取鬧,他和顧母感情甚好,自然不能因為顧老頭的一己私欲而放棄兩人感情。


    直到有一天——


    那天是顧老頭鬧絕食的第三日,顧半夏爺爺著實沒了法子,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親自到了周老頭家裏,二話沒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恩師給自己下跪,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周老頭趕忙拉起他,“師父,你這是做什麽啊?實在是折煞徒兒了。”


    顧半夏爺爺歎息著低聲請求,“戶生,師父今兒腆著張老臉不要,想和你做個交易。


    戶生,二十年前我無意路過京城,曾經救過一個將軍,他交給我了一把匕首,說日後拿著這塊匕首找到他,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現在我把這把匕首交給你,並給你寫了一封推舉信,推舉你去京城做禦醫,師父的要求是,你和老孫家閨女斷了。”


    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意氣風發,滿腔熱血抱負無處伸展,此時此刻突然出現一個途徑,隻要他雙腳踏上去,日後方可平步青雲,怎麽可能絲毫不動心?


    顧半夏爺爺給了周老頭一天的考慮時間。


    當天傍晚。


    周老頭背著簡陋的包袱來到了顧家,他答應了。


    讓自己接近二十年的青梅竹馬,換了一個錦繡前程。


    那一刻。


    周戶生明白,自己這輩子,再也配不上一段感情了。


    拿到匕首和推舉信,他頭也不迴的離開了村子。


    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迴來了。


    從此以後。


    他的前程似海一般廣闊,感情卻再沒有了來日方長。


    說完——


    周老頭雙手在臉上粗魯的搓了一下,“我是一個……壞人。”


    顧半夏恍然大悟,一派唏噓。


    原來是這樣。


    周老頭用力的忍了好久,還是忍不住了,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怎麽會這樣啊?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啊?當初顧望生那麽那麽喜歡她,說好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怎麽就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了啊?他為什麽沒有好好保護她……”


    顧半夏冷眼旁觀著,等到老頭子的哭聲小了。


    顧半夏忽然又給了他一刀,“她現在如此模樣,正是拜顧望生所賜,她身上的傷都是顧望生打的,這麽多年,她好像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你下意識的以為她過得很好,甚至迴來之後都不敢去隔壁村子窺探一眼她的生活,不過是人的劣性作祟,這樣你就可以麻醉自己,告訴自己說你離開後她過得很好,此番便減輕了你的罪惡感,對嗎?”


    顧半夏看的通透,一語中的。


    恰到好處的刺在周老頭的心口窩上,沒有鮮血噴湧而出,卻又綿綿不斷的撕心裂肺之感。


    顧半夏起身。


    把空間留給周老頭一個人,讓他一個人好好想想。


    顧半夏並不是抨擊一些為了前途拋棄愛情的人,周老頭不同,他的前途是因為他賣掉了愛情,讓愛情中的另一位,為他的前途買了單。


    這和那種普普通通的選擇題不同。


    這種,關乎人性。


    還有顧望生,明明是費盡心思才得到的,怎麽才過了幾年就開始厭惡了?


    顧半夏搖頭。


    她沒有過感情經曆。


    感情的世界錯綜複雜,紊亂如麻,她不懂,也慶幸自己不懂。


    這遭罪的玩意兒,就不能碰。


    就像養蠱似的。


    養的時候多麽興致勃勃,被反噬的時候就多麽痛。


    秦珥抓藥迴來,“娘,濟生堂的掌櫃伯伯說讓他們藥肆裏麵的小藥童給咱們熬藥,讓我一個時辰過後去鋪裏端藥,就讓咱們省事了。”


    轉頭看見周老頭,“哎?周爺爺怎麽了?”


    顧半夏:“……”


    略略一思索,隨口說道,“讓小黑啄到眼睛了。”


    秦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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